伊卡逻大帅?!
安逸侯官语白竟然对着包校尉问候起南凉主帅伊卡逻,还口口声声地用上了“贵国”两个字,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游弋营的包校尉是南凉的奸细!
一时间,四周静了一静,之后,众小将几乎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短暂的震惊后众人都是惊疑不定。
包校尉也再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全身僵硬如石雕般,很快就愤然地对着官语白道:“你血口喷人!”
说着,包校尉双手抱拳,义正言辞地向着众人说道:“苏大人,郑大人,李大人,俞大人,还有各位,可千万别相信这安逸侯的信口雌黄啊。末将怎么会是南凉奸细?!末将只是把傅校尉所言如实告之大家而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恍然大悟地对着官语白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爷你和傅校尉算计好的!箭矢被劫,侯爷你难逃罪责,就联合傅校尉诬陷于我,想让我顶罪!”
包校尉所言甚为有理,四周的众人骚动得更厉害了,俞兴锐紧接着接口道:“侯爷,话不可以乱说,您空口无凭就冤枉包校尉为奸细,不怕寒了我南疆将士的心吗?”
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和包校尉多年的同僚,甚至有人已经和他相识近十年,包校尉是何人品他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官语白淡淡地问了一句:“俞骑都尉,敢问你为何会来此?”
俞兴锐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为了公义。”
官语白微微一笑,提点道:“是公义,还是有人说本侯别有居心,难堪大任呢?”
俞兴锐还没想明白,他身旁的司明桦却是灵光一闪,刹那间,整个人仿佛被浇了一桶凉水一般,冷静了下来。
他仔细回想起今日包校尉来找他们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心中一动,忽然感觉到对方当时的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虽然他们会来此找安逸侯抗议乃是俞兴锐所提议,却是在包校尉的句句诱导下才一步步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包校尉他真的是在抱怨吗?还是在挑唆?
司明桦半眯眼眸,心有千头万绪,拉了拉身旁俞兴锐的袖子,俞兴锐一脸疑惑地看向了他,眼中怒意不减,很显然他还毫无所觉。
司明桦给了俞兴锐一个安抚的眼神,定了定思绪,正想问安逸侯有没有证据时,却见对方不疾不徐地说道:“包校尉,本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大裕将士。”
官语白定定地看着包校尉,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与包校尉暴跳如雷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安逸侯的意思是,他有证据?!司明桦不由得和俞兴锐面面相觑。
停顿了一下后,官语白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八日前,世子截获了一只从雁定城飞出来的灰色信鸽,那信鸽的翅膀上有一小块圆形白斑,包校尉可认得?”
包校尉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微微一缩,但还是力图镇定,“末将不明白侯爷是什么意思!”
“世子从信鸽的身上发现了一封潜伏在军中多年的奸细写给南凉主帅伊卡逻的密信……包校尉想不想知道信中的内容?”不等他回答,官语白就缓缓道来,语气毫无起伏,“……禀大帅,南疆军自服用过骆越城送来的药丸后,水土不服的反应有所减轻,吾尚不知第三批药何时会到……”
四周众人都是默不作声,官语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而包校尉的脸色快崩不住了,黝黑的脸庞隐隐泛白。
司明桦一直在关注着包校尉,哪里还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包校尉此人真的有蹊跷!
官语白拂了拂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包校尉,语锋一转:“由世子做主,当日就放走了这只信鸽……果然,很快,贵国主帅伊卡逻给‘你’的指示就来了,在信中,他命‘你’夸大游弋营中水土不服的情况,并催促骆越城那边赶紧送药过来……”
这一次,包校尉的心里再无侥幸,他的额角涔涔地渗出了冷汗,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官语白是真得知道了!
那么,自己这些日子来岂不是一直都在对方的监视下……
那么,自己偶然得知有一批重要的物资要送来雁定城的事,也是早有安排的?
那么,傅云鹤他们其实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戏?
方才,当傅云鹤和于修凡告诉他三万箭矢被南凉军劫走的时候,他就猜测那批所谓的重要物资就是神臂弩所用的铁矢。
可是,要是傅云鹤和于修凡是在欺骗自己,那也就是说那批三万的箭矢没有被劫,或者说,事实完全相反,被全歼的不是护送箭矢的南疆军,而是伊卡逻大帅派出的人?
仿佛在回答他心底的疑问,傅云鹤、于修凡和常怀熙三人也从守备府中走了出来,傅云鹤和于修凡都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包校尉,那带着一丝嘲讽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也真是够蠢的!
包校尉一瞬间心如明镜,却似乎迟了!
就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包校尉勉强绷紧的肩膀颓然垮下,好像是决堤的大坝似的一泻千里,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难看极了,咬了咬牙,语调僵硬地说道:“我不明白,就算你截到了信鸽,密信上也没有我的名字,你如何查到是我?!”他更不明白,既然官语白知道是他,直接把他拿下不就得了,为何还要玩这一出?
他此话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承认了!
一句话令得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官语白缓缓地说道:“我当然查不到,但是现在你不是承认了吗?”
周围仍是一片静默,但是前一瞬还是死气沉沉,现在气氛却莫名地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好似轻快了不少。
傅云鹤的嘴角抽了一下,忽然觉得官语白的这句话颇有大哥那种无赖的风采。
这时,傅云鹤心里对这包校尉几乎是有一分“同情”了。
关于奸细一事,本来他也不知情,直到他在沼泽一带全歼了那支南凉小队后,官语白把他和苏逾明等人叫了过去,才将关于奸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一切从小灰在雁定城外截获的那只信鸽开始,萧奕当时就确认南疆军中潜伏了一个内奸,而且还潜伏得很深。于是,当日回来以后,萧奕就把这件事与官语白说了,他们俩决定暂时不动声色。
而就在次日,游弋营,先登营,选锋营的校尉陆续前来向萧奕禀说,近日营中士兵水土不服的情况愈发严重,询问第三批药什么时候能到。结合那封信,官语白几乎可以确认内奸十有八九就在这三营之中,那应该是个还算聪明的人,没有主动当那出头羊,而怂恿着三营一起,从而把自己隐藏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此人并非三营中人,只是借着三营来达到目的。
不管奸细是谁,此人能在南疆军中隐藏这么久,应该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
于是,经过仔细分析后,官语白和萧奕大致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嫌犯。
考虑到最近有三万箭矢会抵达雁定城,官语白和萧奕商量过后,就决定用箭矢作为诱饵引出内奸,随后消息就被透露给了那几个可疑之人……
听到官语白说了经过后,苏逾明、郑参将等人恨不得把几个嫌犯立刻抓起来拷问一番,可是官语白阻止了他们,并交付给傅云鹤一个“特殊任务”……于是,傅云鹤就和于修凡他们“不辞辛苦”地去找了包括包校尉在内的那几名嫌犯,不耐其烦地把那出“箭矢被劫”的戏码演了数遍。
言辞大同小异。
最后,只有这包校尉有了动作,而且动作还不小,几乎搞得整个军营哗变。
于是,便可以确定那个内奸正是包校尉!
只是,没有证据……
官语白说的截到伊卡逻给包校尉的回信,其实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诈一诈他。
这是人是鬼……一诈就一清二楚了。
这一刻,包校尉当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眼中迸射出近乎疯狂的仇恨光芒,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怨恨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暴露了!
他——输——了!
当这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包校尉心中时,他又颓然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很快,包校尉被士兵押了下去,官语白着人看着,别让其有机会自杀,稍后他会亲自审上一审。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但是守备府门口的众人却久久没有散去,心中的震惊还没有平息下来。
包校尉竟然是潜伏在南疆军中多年的南凉奸细,而这个安逸侯抵达雁定城才不过区区几日,就把这个深深扎根在军中的毒瘤一举拔出了。
正所谓天下谁人不识君,官语白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一时间,无论是苏逾明、郑参将等老将,还是俞兴锐、司明桦等小将,看着官语白的表情、眼神都有些复杂。
尤其是俞兴锐、司明桦等人,就算这次他们是被那居心叵测的包校尉所挑拨,但是却险些引起了军中“哗变”,“哗变”会乱军心,是大忌!
既然官语白无错,那就是他们错了。
哎!都是他们给世子爷蒙羞了!
俞兴锐和司明桦心中惭愧。
也不知官语白会不会非要揪着这错处,趁机有所异动……都是他们太冲动了!
官语白的声音再起,依然清淡如风,“……俞兴锐,司明桦二人唆使众人在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责三十军棍,其余人等责十军棍,战后一并论处!”
所有人都不禁一凛,尤其是俞兴锐和司明桦两人,他们本以为官语白要么就借机重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排除异己;要么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以此收买人心……
是的。官语白确实下令罚了,但所行所为出于军法,不轻不重。
为将者,奖罚不明乃是大忌,不管这些小将们对他是何看法,对于他的处事作风,却是服了。
在各种纠结复杂的心思中,那些小将齐齐地抱拳道:“末将领罪!”
这一场风波直到此刻才算揭过。
小将们纷纷散去,而苏逾明、郑参将和李守备等老将也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释然的同时,也觉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是该受点教训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啊!
他们南疆军的未来最终要靠世子爷,还有这些年轻人,才能越走越好!
之后,众将领很快也与官语白告辞,各自归去,其中也包括傅云鹤。
先是沼泽歼敌,后又是诱导奸细,连着两件事以致傅云鹤是一夜未眠,官语白让傅云鹤去好好休息一日,神臂营也放一日的假。
得了假的傅云鹤并没回去休息,反而兴冲冲地去了林净尘那里。
林净尘一大早就出门了,但是韩绮霞和南宫玥都在。
韩绮霞一看到傅云鹤归来,心底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昨日傅云鹤带兵出城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几乎担心了大半夜没睡,直到此刻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人互相见了礼后,就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想起这一夜发生的事,傅云鹤仍旧有些热血沸腾,眉飞色舞地从沼泽歼敌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刚才发生在守备府大门外的事,双目熠熠生辉。
小灰截下的那只信鸽,南宫玥是知道的,对于军中藏有奸细的事,萧奕也没瞒着她。这一刻,算是把心里那些零散的细节串了起来。
“安逸侯果然还是那个官少将军啊!”傅云鹤叹息着说道,永远是他们这些王都的世家子弟可望而不可及的对象。
皇上表舅赐他“安逸侯”的封号,可是他骨子里、血脉中流淌着一代名将的血,又怎么可能“安逸”得下来。
傅云鹤的眼神清澈明净,只有对官语白的敬仰,没有一丝嫉妒。
经过这两天的一连串事件,傅云鹤越发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有了官语白助大哥、助南疆军一臂之力,大裕与南凉之战一定可以很快了结!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恐怖与残酷,才知道对于军中将士乃至万千百姓而言,拥有一个好的将领是多么大的福气!
南宫玥和韩绮霞静静地聆听着,两位姑娘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尤其是韩绮霞,目光中掩不住的惊诧,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军中就发生了如此耸人听闻的事。
韩绮霞有些后怕地说道:“还好阿奕和安逸侯及时发现、拔除了这个奸细,否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这个奸细身为校尉,又在南疆军潜伏了近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被他所蒙骗,就像是一个毒瘤不知道何时回爆发出来。
说着,韩绮霞想到了什么,蹙眉问道:“鹤表哥,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傅云鹤嘴角僵了一瞬,笑眯眯地站起身来,从善如流道:“霞表妹,大嫂,我就是特意来跟你们说说这件事,我这就回去休息。”
南宫玥没有说话,嘴角微勾,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
韩绮霞没有因此展颜,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鹤表哥的性子从来都不是那么乖顺、听话,自小他卖乖的时候,往往都是别有所图……
韩绮霞面色一正,细细地朝傅云鹤打量过去。
本来就有些心虚的傅云鹤又道:“那大嫂,霞表妹,你们慢慢聊。”
他正要离开,却被韩绮霞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韩绮霞出手的时候,完全是身体的反射性动作,根本没有思考,抓住傅云鹤手腕的那一刻,才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神色中露出一丝羞赧,俏脸晕出一片动人的红霞,眸中似有粼粼水波荡漾。
傅云鹤直愣愣地看着韩绮霞,竟像有些痴傻了。
一瞬间,时间似乎停顿了下来。
连原本瑟瑟的寒风仿佛都暖了起来,一对璧人互相看着彼此,表情都有些微妙,他俩一时对视,一时又移开目光,移开后,又忍不住再次对视……似乎连空气都随着两人目光的交集变得灼热起来。
南宫玥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眨了眨眼,迟疑地心想:她是现在出声告辞呢?还是悄悄地识趣地自己离开呢?
好一会儿,韩绮霞似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想要缩手,却又察觉到了什么,鼻子动了动。
这是……
她顿时眉宇紧锁,心中的旖旎瞬间消失殆尽。
一看韩绮霞的表情,傅云鹤就心知不妙。
果然——
果然——
“鹤表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虽然是询问,但韩绮霞这语气却是已经是近乎笃定了。
眼看着瞒不过去,傅云鹤只能挠挠头,乖乖地坦白道:“……只是一些擦伤罢了。”说着,他无奈地拉起了左手的袖子,露出他的左手腕,只见手腕上一片婴儿拳头大的殷红色,如同他所说,只是些许擦伤而已。
韩绮霞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既然只是些擦伤,为何要藏着掖着。
傅云鹤干咳了一声,娃娃脸上露出少见的赧然,摸了摸鼻子说:“是我躲一棵流矢的时候,不小心撞树上了……”这点擦伤,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给韩绮霞听,也太损害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看着他别扭的表情,韩绮霞差点没笑出来,道:“鹤表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金疮药……”说着,她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四下看了看,小脸再次刷的变成通红一片,红得如那最娇艳的牡丹一般。
玥儿是什么时候没坐在自己身旁,走到那边晒药去了?
她居然连玥儿什么时候走开的都不知道!
傅云鹤起初还不明白韩绮霞怎么会忽然就脸红了,直到他顺着韩绮霞的目光望去,直愣愣地看着南宫玥和百卉合力在竹编的簸箕上翻着药材,眨了眨眼,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南宫玥原来不是在那儿的。
大嫂什么都没说,就悄悄地走过去晒药了,故意给他俩说话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原来大嫂都知道了……
傅云鹤眼帘半垂,本来他不想这么早说的。
本来他想再等等的。
但是他改变主意了!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表达,连大哥都会看不起自己吧!
“霞表妹!”傅云鹤毫无预警地说道,“等此间战事一了,我就写信给祖母可好?”
写信给咏阳姑祖母?!韩绮霞怔了怔,他的意思是……
傅云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么干净明亮,炽热真挚。
一瞬间,韩绮霞的脑海中空白的一片,几乎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