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驿站的上上房里静悄悄地,只剩下烛火在空气中跳跃的声音。
“滋吧滋吧”
南宫玥沉思了片刻,抬眼吩咐道:“萧影,你先回去吧。”意思是,萧影的卧底任务还没有结束。
“是,世子妃。”萧影嘴角一勾,兴匆匆地走了,就差没哼唱起来。这次的差事够他乐上好几天了!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百卉无语地摇了摇头,心里一瞬间有些同情萧暗了。
萧影前脚刚走,后脚头发还有些凌『乱』的周大成也闻声而来,百卉便把刚才萧影所禀的事一一与周大成说了,听得他眉宇紧锁。
“公子”周大成欲言又止,想劝南宫玥离开。虽还有一百精兵驻扎在镇外,可到底还是不够周全。不如由他带一些人留下慢慢查
南宫玥看出周大成的迟疑,道:“周大成,你明天亲自去矿场走一趟,好好催催那位邓管事!”既然已经有了点眉目,就此退了不是可惜了!
她相信一旦催急了,这么大批量的铁矿必定会让邓管事他们『乱』了手脚,也就自然会因此有更多的动作
周大成也明白南宫玥的深意,若非是为了世子爷,世子妃又何必以身犯险!
周大成心中感慨不已,恭敬地抱拳领命:“是,公子。”
“萧暗!”
南宫玥轻轻唤了一声,下一瞬,萧暗就从外头推门进来了,还是一贯的神出鬼没。
“公子。”萧暗面无表情地抱拳待命。
南宫玥毫不犹豫地下令:“萧暗,你暂且去矿场那边盯着,若有动静,立刻前来回禀。”
萧暗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后,就和周大成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里的烛火被吹熄后,就再也没亮起过,直到天明
直到日上三竿,南宫玥才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从驿站的二楼下来了。
王县丞早已经在下面候了一个多时辰了,心里烦躁,却也不敢有任何怨言。还有四天,等方家矿场把铁矿都给交齐了,这位萧二公子自然也就会走了。
想到这里,县丞就觉得有了盼头,殷勤地招呼前招呼后,带着南宫玥一行人去了县衙,又去了镇子里最贵的酒楼,最出名的风景名胜,最灵验的庙宇
可是这实在是个小地方,没一会儿,大半个镇子就已经逛遍了,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镇子上来了连王县丞都要低头哈腰招待的贵人。
等到在一家茶馆听过曲子后出来,天『色』已经一片昏黄,夕阳落下了大半。
百卉不着痕迹地借着搀扶的姿态,低声在南宫玥的耳边说了一句:“公子,从云来酒楼开始,就有人悄悄尾随了我们一整天了”如今两个暗卫都不在身边,周大成也去了矿场,现在世子妃的身边就靠她和百合了,因此百卉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
南宫玥唇角微勾,有人跟着才好,有人跟着就代表邓管事心虚、心急,他必定会有所动作的!
“王大人!”南宫玥翻身上马,没好气地抱怨道,“你们这镇子也太小了,啥好玩的也没有!也是,这穷乡僻壤的算了,本公子还是回驿站去了!”
王县丞一边连声致歉,一边暗暗松了口气,这位萧二公子委实精力旺盛,自己两条腿都走断了,对方还不见一点疲劳
于是众人便又打道回府,等回驿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陪了一整天的王县丞一脸倦容地告退了。
南宫玥回到房间后,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玩了一整天,她何尝是不累,但是为了让邓管事那伙人掉以轻心,自己这戏还是要演全套才行。
这一天表面平静,其下却是暗藏汹涌
半夜的时候,萧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奉上了一封密信。
“公子,今日周大成去了一趟矿场后,邓管事立即就派手下送出这封密信,属下悄悄把它给调换了。”
萧暗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南宫玥可以想象要悄无声息地把密信换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尽量不破坏外面的信封,当她取出里面的信纸并展开后,不由眉宇紧锁,信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却用的不是大裕的文字,而似乎是百越的文字!
“萧影,你可认得?”
她让百卉把信纸交还给萧影,萧影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罕见地『露』出惊『色』,然后禀道:“是,公子,属下认得,这是百越的文字。”他说着,便复述了一遍,说道,“禀六殿下,吾等乃大殿下之忠仆,奉大殿下之命留守南疆一矿山”
信中依然没有提及这到底是什么矿,只是提到说,此矿对百越大皇子奎琅复僻将会是极大的帮助。如今奎琅远在王都,无人主持大局,只能向六皇子求助,希望六皇子能想办法尽快凑到200石铁矿。而信中还附了一块令牌,令牌上赫然是一只凶猛的黑狼狼头,显然是用来证明身份的。!
寥寥数语让房间里的气氛一凛,温度陡然下降了好几度!
她还记得孙馨逸所言,当年曾经有一个『操』着百越那边口音的人出现在方家,并与方家的某人串通,试图谋夺西格莱山的矿场。
显而易见,那个人是成功了。
他们成功地把西格莱山的这个矿场握在了手里十几年,并悄悄开采某种矿石
甚至因为西格莱山在南疆境内,他们还十几年如一日的以方家为招牌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如今不管是那县丞,还是这个镇上的百姓,都把这矿场视为方家所有。
以奎琅的年纪,当年的事应该不会是他主谋,可如今这矿山却是在他的手里不假。
南宫玥微微眯眼,此行的收获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奎琅正在王都为质,官语白也是借着为他复辟为名,才得以来了南疆这件事既然已经牵扯到了百越与奎琅,那么若是她自己擅自行事,一旦有所不妥,影响到阿奕他们的布局,可就不妙了。
这件事想来还是得尽快告诉阿奕,由他来决定如何处置。
只是阿奕现在应该已经在南凉了,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也就唯有
一阵尖锐刺耳的鸡鸣声猛然自窗外响起,打断了南宫玥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已是拂晓时分。
鸡鸣未歇,紧接着,一道嘹亮的鹰啼不甘示弱地响起,仿佛在炫耀自己身为禽类王者不可侵犯的威严,一瞬间,外头的鸡鸣戛然而止,包括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噗嗤”
百合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连南宫玥和百卉都是忍俊不禁。
这个小灰啊!
南宫玥沉『吟』一下,吩咐道:“百合,开窗让小灰进来吧。百卉,笔墨伺候!”
两个丫鬟应声后,百合迫不及待地把窗户打开了,刚刚叫足了瘾的小灰正停在窗外的树枝上,低首啄着右翅下的灰羽。
听到窗户打开发出的动静,它闻声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百合,直到百合殷勤地对它招了招手,它才勉强拍着翅膀过去了,那高傲的样子仿佛在说,既然汝等凡人如此恭请朕,那朕就给点面子吧。
小灰展翅穿过窗子利落地滑翔进屋,在狭窄的房间里饶了小半圈后,随意地停在某个高脚案几上,这时,坐在书案前的百卉正执笔疾书,按照南宫玥的口述一鼓作气地写下,直至收笔。
百卉细细地吹干绢纸上的墨迹后,把写得满满的绢纸递给南宫玥审视了一遍。
南宫玥点头后,百卉就把绢纸折好,放进一个小竹筒里,然后又从萧影拿来的那块矿石上敲下一小块也放了进去,用蜡封好。
跟着,三道灼热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小灰,看得小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南宫玥不由得笑了,走到小灰跟前,温柔地『摸』了『摸』它脖颈上的灰羽。
幸好,小灰喜欢去找寒羽,寒羽在哪里,官语白就在哪里。
这件事涉及太大,大局上,她恐怕无法顾虑周全,更有些方面是她无法思虑到的,还是交给官语白衡量吧阿奕离开前也说过,若是有为难的事,可以告知官语白,官语白有法子联系到他。
而送信的重任就要交给小灰了。
百合在一旁一边笑眯眯地喂小灰吃了两块肉干,一边凑趣道:“我们家小灰可真能干!”她可不觉得让鹰送信是大材小用,这鹰送信可比让信鸽送周全多了,没见那南凉的信鸽都叫小灰逮了两只了!
南宫玥亲自把小竹筒绑在了小灰的鹰爪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它的鹰首叮嘱了一句:“小灰,快去找寒羽吧。”
自己和寒羽的名字,小灰当然是听得懂的,它在南宫玥的手心处蹭了蹭,这才拍了两下翅膀,又从窗口“嗖”地飞了出去
只是轻松地几下振翅,它就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在黎明的朝霞中化成一片灰影
南宫玥收回目光,转头又吩咐道:“萧暗,你把这封信再完好无缺地还回去,然后帮我给萧影递几句话”
旭日在东边的天空隐隐『露』出了一片红晕,渐渐地向四周蔓延,东边的天空一片深红,如血一般的颜『色』,然而,随着天空变得明亮,那抹红『色』不知不觉中就没有那么刺眼了
黎明终将来临,一切被埋藏在漆黑的过去中的阴暗与罪恶也终将被揭晓!
对于这个小镇而言,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还不到正午,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骑着一匹棕马疯狂地朝府衙的方向冲去,后方更有三个高壮的大汉骑马紧追不舍,为首的虎爷更是扬着鞭子往马腹上抽了一鞭,暴怒地嚷嚷着:“臭小子,给本大爷站住!竟然敢当逃奴?!本大爷非弄死你不可!”
那青年的马术显然极为生疏,狼狈地在马上东倒西歪,只是盲目地扒着棕马不放,棕马发出不安的嘶鸣声,马蹄奔腾,跑得更快了。
踏踏踏
很快,县衙就在几丈外了。
萧影眯了眯眼,策马冲到了县衙的大门前,守门的一个衙役脸『色』都变了,大喊着:“大胆刁民,竟然敢到府衙门口纵马!”
“草民有冤!”萧影狼狈地从马上翻了下来,然后踉跄着跑上前,一把抓起登闻鼓旁的棒槌就用力地捶打起来,嘴里嘶吼着,“草民有冤!草民要状告矿场滥杀苦工!”
鼓声响起的同时,虎爷他们也到了,利落地翻身下马,虎爷几乎是面黑如锅底,没想到他行走江湖多年,竟然阴沟里翻船让这新来的给逃出来了。
隆隆的鼓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稀稀落落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热闹。
虎爷没心思跟那些路人计较,抓着马鞭上前道:“这是方家矿场的逃奴,签了死契的,本大爷要带走他,谁敢拦着?!”
萧影还再继续敲击着登闻鼓,喊道:“草民和矿场的矿工们虽然是签下了死契,但好歹也是一条条人命,怎么容得他们如此草菅人命!”
衙役有些为难,照道理说,虎爷他们抓逃奴,官府也管不着,但是这个逃奴都逃到府衙门口,还敲响了登闻鼓,按照律例,登闻鼓响,县太爷就必须升堂审案。
衙役赶紧拦住了虎爷,又有人匆匆前去禀报。
本县的陈县令是刚刚从领镇巡视水防回来,这才从王县丞口中获悉王爷的二公子就在镇上,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就得了通禀,不禁和王县丞面面相觑。
虽说他不想得罪了方家,可事情都闹到眼皮底下了,想避也避不开!
陈县令咬了咬牙,说道:“审!必须审!”
在衙役的吆喝声中,府衙的大门大开,陈县令坐到了堂上,而萧影作为苦主被带到了大堂上。
“啪”
当惊堂木被拍响时,虎爷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吩咐手下去找邓管事。这一下可不妙啊!
萧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堂上哭诉方家矿场肆意杖杀矿工,又信誓旦旦地列举了“失踪”的矿工数不胜数,要求大人为他们这些可怜人做主:“大人,草民等虽然签的是死契,但是按照大裕律法,主家也不可以随意虐杀奴仆啊!这矿场上时不时的就有人被打死,还请大人为草民和那些冤死之人做主啊!”
陈县令面『色』一凛,他身为县令,当然是知道大裕律法的,按大裕律法,即便是奴婢有罪,其主随意杖毙,罚杖一百若无故殴杀奴婢,罚流三千里刑倘若失手杀死奴婢,则不究其罪。
只不过,律法虽然是这么规定的,但是杀奴一般属于不告不管之罪。
可是,现有有人来告,那就必须查!
堂外的虎爷听得嘴角、眼角一抽一抽的,忍不住脱口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一不小心就原形毕『露』。
“啪!”
陈县令再次拍动惊堂木,声『色』俱厉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上叫嚣!还不给本官跪下!”
“威武!”两旁的衙役发出威吓的声音,虎爷只得步入大堂,跪在了萧影的身旁,萧影心中暗笑不止,这次的任务真是太好玩了!
当虎爷的手下匆匆赶回西格莱山矿场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邓管事得知了此事后,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心里暗自埋怨虎爷这两年顺风顺水,以致做事太不小心了,竟然这么不小心,让人给跑了,甚至还跑到了县衙!
这下可好了,这件事恐怕要闹大了!
邓管事在这矿场多年,自然算是地头蛇了,只是县令三年一换,如今这位陈县令上任还不到一年,自己也只与对方打过几次交道,大致能感觉到此人为官之道甚为中庸,平日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既然有人击了那闻登鼓,恐怕多少还是会管上一管的。
至少也会派人来查证一番!
想到这里,邓管事心中一沉,他先是吩咐了手下赶紧做些“准备”,自己则匆匆去了镇子上,但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县衙,而是驿站!
既然萧二公子急着想要这批铁矿立军功,那也该是让他给自己出点力的时候了。
于是,半个时候,邓管事就被周大成迎到了南宫玥的房间里,县衙发生的事早就由侍卫禀告给了南宫玥,而她当也知道邓管事是为何而来,却故作不知,一见面,就催促道:“邓管事,你急着求见本公子,难道是把铁矿提前备好了?”
邓管事的面『色』僵了一瞬,只能耐下『性』子陪笑道:“二公子,两百石铁矿哪有这么快的,不过小的一定会尽快集齐铁矿”说着,他为难地顺势道,“二公子,小的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简明扼要地把逃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公子,您也知道咱们这矿场可是姓方的,方家怎么会虐杀矿工呢!实在刁奴难管!哎”他故意叹了口气,“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这官府要是调查起来,矿场岂不是好一阵子没法开工,那二公子的二百石铁矿”
他欲言又止,心里希望这纨绔公子哥能主动接自己的话,替自己解决了官府这个大麻烦!
只可惜,他又失望了,这位萧二公子平日言谈行事甚为随『性』,可是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就精明了起来。
“邓管事,”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邓管事,收起了手中的纸扇,“你想求本公子帮你办事,就是这么求的?”
邓管事的一张脸差点没绷住,自己不是已经送了他一盒价值不菲的南珠吗?这位萧二公子竟然还不满足?
但是为了矿场的秘密,为了百越邓管事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二公子是想”
南宫玥唇角一勾,摇头叹息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道:“邓管事,如今南疆军的将士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你身为南疆子民,怎么就不知道为南疆军贡献一份心力呢?!”
一份心力邓管事嘴角抽动了一下,瞬间明白了。
这萧二公子是想空手套白狼,平白拿走自己二百石铁矿!
这些铁矿可是值白花花的好几万两银子啊,这个二世祖肯定是想把银子给昧下了!
邓管事的心都在抽痛,哪怕能得到六殿下的帮忙,这么多的铁矿,也得付出真金白银买回来!如今不但要忙里忙外的去张罗,还得白白地把这些铁矿送了人!
眼看着邓管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百合已经忍得肚子都腰疼了,世子妃这招真是绝了,平白就替南疆军从百越的手里骗到了两百石铁矿!娶到世子妃,世子爷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