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手有限,刨除已经不在体制内过来当热心市民工具人的王海,梁安遵从自己一贯的兴趣爱好独自出发。但毕竟是跨市办案,为了得到一定的权限总要办手续走流程,虽然权限足够、理据充足,他在警用系统里线上操作的速度很快,但也真不能把这个独狼做下去。
出发前梁安就设法联系了当地刑侦支队的人员,从他们那里讨来了一位本地出身、据说还相当熟悉当地景点地貌的警官作为临时搭档兼向导。这正是为了弄清楚这里地形地势,寻找季峰的去向。决定做在照片传来之前,后续得到的线索也让人员要求更有意义。
不过人一来梁安却有少许后悔——因为被派来的这位三十来岁的李警官相对应当沉淀下来的年纪而言,着实是活力四射到令人啧啧称奇,仿佛一人都能成军。
仅仅见了五分钟的面,梁安便有幸获知这位李警官十年前与邻家青梅竹马的女友终成眷侣,有个八岁的儿子整天在自家开的大型商超里拿零食吃的那叫一个圆鼓轮墩,作为一个灵活的小胖子怀揣着吃播网红的梦想,还经常被李警官正怀着龙凤胎的妻子追着满街乱窜。
梁安只觉得,孔明用空城计的时候没请他简直是资源上的巨大浪费。
不过这单纯是行走路途上的闲聊。该做正事的时候,李警官也是个好搭档。
当梁安把那张照片传给李警官看的时候,告知了一些俞英健给出的关联结果以后,他指着画面边角处,给出了颇有见地的可靠结果:
“什么太阳高度角的……我地理不好不太懂,但这地方和乌骨山确实有点相像。主要是这个台阶旁边的栏杆:乌骨山的虽然没有这么大的坡度,也很少能在白天拍不到其他人,但是一样的。梁队您瞧好了,就从这里往里面五百米左右的观景台,用的是同样的材料。”
走过去不需要几分钟,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梁安具体对照确认过这件事以后继续向李警官询问,“在南封市所有的山区景点里,你知不知道还有哪里有类似的栏杆?又或者你仔细看看,这个图片上有没有其他特征性的东西,可以用来识别具体的拍摄位置?”
李警官眯眼又看看,但还是摇摇头,“我还真没有印象。这种栏杆也不算罕见,政府采购的大多是同一种。主要我们南封市里到处都是山,虽然为了给我家那混小子减肥,里面大部分我都借口带他去过,但有些就去过一两次,有一点点山路的印象就算不错了。但这图里就拍到了远处的几节台阶和栅栏,其他都是草和石头。要是有条大路的话还能分辨一下。”
言外之意,就是拍摄的背景人为痕迹实在太少,没什么特殊性。
梁安顿了顿,“听说你是本地人。那在带你儿子爬山以前,你也经常会去登山?”
“算是吧……怎么了?”李警官有些不明所以,“上班前去的比较频繁,但也就是家周围的那一座,那时候交通还不太方便,别的地方就去的不多。其实我们南封市很大一部分土生土长的孩子都有这习惯,上学的时候郊游都去爬山呢,所以我同学都倍儿健康。不过在有了孩子后,我就没那么多空闲去玩了,也就儿子长大一些以后才能到那些地方去遛遛他。”
“你有没有印象,这种栏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安上的?”
李警官挠了挠头,“好像从我小时候爬山开始就是那样的了。”
在和李警官的交流中,梁安也发现了另外未曾被发觉的特点。
南封市大多数的山地都有着同样的栏杆,而且运输建造时间大致趋同,可以显示出景区建设南封市城市统筹规划中重要的一环。外地人或许不清楚这件事,而本地人李警官,甚至在很久以前就来过乌骨山,并且不远万里赶过来做戏的季峰也许对这一点了若指掌。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照片中的山在这一规划当中,也就是说图片里的显示的位置无论处于哪个景区,都是经过了开发的所在。但开发不算完全,起码不像乌骨山这样彻底成了老少咸宜的游乐场所,因为照片的背景下没有更多人影。
而图片中可疑的特点还有一点,李警官显然也纠结于其中d1端倪。
“我比较想知道这个打码的到底是什么。”李警官也不是干白工的,“别人打码都是涂马赛克,这图倒好,结结实实的整了一个纯色方块出来。这张照片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梁安也想知道为什么。
想着想着,李警官突然锤了下自己的手:“等等,这会不会原来是一个人的照片?可能是横拍半身照,有山有水的,山景里放进去一个人。你看这构图、这风景,还有这流线型的天际线!我给我媳妇拍照的时候要是这么能拍,她肯定夸我照的大气又敞亮,很有范儿!”
如果是为人像打码,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不用马赛克遮罩。因为人形的轮廓能在单纯的模糊下显现出来,如果是为了让人找地方提供的照片,有人的照片难免会让人心生警惕。
因为季峰显然不算神经大条,不能保证想这么做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他越想越来劲,甚至开始展现起了自己为老婆摄影时的专业性,“一般拍这种横向照的时候虽然是为了风景,但人的位置也得讲究,必须在视觉的中心,两边分配均匀,还不遮挡大部分背景里景物交界的地方。这张照片水平挺高,而且我看着就很像这种站位……”
有对象的人考虑的内容就是不一样,动不动就秀起了恩爱,另外叨叨起了他那聪明漂亮的媳妇教他怎么拍人像的时候用镜头焦距扩大背景范围,还让他看视频进修拍照技巧。幸好梁安根本不太在意这些,只是再次拿着照片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既然这样,季峰就应该是获得了一张被遮去了人像的风景照。有人让他辨认照片拍摄的地址,而季峰这个旅游的老手应该也经常拍照,所以哪怕做了遮挡,他也有可能会猜到这原本是一张拍人的构图,心生警惕。但是如果只有这些线索,应该不至于让季峰大动干戈。
所以除了收到这张图片以外,他究竟还遭遇了什么?
梁安忽然心念一动。
既然季峰最后出行,也就意味着他确实凭借这张照片分析出了景点所在。而他们现在要做的,或许不是费劲寻找到另一个能代替季峰的人……而是找到季峰选择乌骨山的理由。
毕竟,根据李警官的说法,有这种栏杆的山不止乌骨山一座。
为什么是乌骨山?
两个人环绕着乌骨山的正常旅游路线转了一圈。
季峰在景区内的时候也曾被监控摄像头短暂的拍摄过,不过只有景区门口那两次和景区便利店的一次。根据以前的调查结果,季峰曾经在店里买过两袋压缩饼干。
跟着李警官把几个地方转过以后,梁安发现这地方还真是很好躲监控,虽然可以理解,但实在不够现代化。不过,这种程度的细节已经足够。
在来之前李警官当然已经了解到这次是为了解决季峰失踪一案,而带着梁安环游乌骨山时的偶尔碎嘴伴随着梁安不吝啬的答话也足以让他弄清楚调查目前的进展。李警官实在太有激情,甚至思考了一下有这种程度的线索,如何才能更多的利用南封市的警力资源。
“要不要我去和我们支队长说一声,问问能不能分发这张照片,调点人手到几个山地景区对照着搜一下?”
“不用。”梁安摆了摆手。
他要在最短时间内破案,不可能采用如此简单粗暴却大张旗鼓的做法。一座又一座的山,全部搜下来或许用上数日能找到定点,但并非小事。他认为还有更快的方式。
正说着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这回是王海。
王支队长在假扮打卡网红一途上颇有造诣,在乌骨山里随便转了一圈然后就来到了门口,塞钱给管理员就要到了高清监控录像。显然,他不是近期唯一想买下录像的人,这门生意甚至颇为火爆,导致管理员甚至让王海自己去设备上截图,自己在门外吹风。
“门口那老哥性格还不错,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这年代出生的人还只有小学学历,是被亲戚坑来顶包‘临时工行为’用的——他对这种行为不合法合规完全没概念,管理人员大概也有利益勾结:我问了收款码不是他自己的,有上头的人说给他百分之十的提成当看着监控的工资,居然还没签劳动合同。他拿着那份不稳定的提成当底薪还美滋滋的……所以如果警方要处理,可以考虑从轻,教育成分多一些。”
前上司给出温馨的小建议,踏实可靠的梁安当然还是记了下来。
这样一来,关于外人买下监控录像有多容易的问题水落石出,他们现在需要注意的重点终究还是回到了季峰的去向。
他想让人误认为自己进入了乌骨山园区再没出来,那么实际上又是去了哪儿?
追溯这段行踪不能算困难,因为事情发生仅仅一年有余,园区附近的监控资料因为事情发生大概有存档,如果季峰没有走出多远就回到正路,起码曾经载他的车辆会被拍摄到经过。如果其中存在出租车,比起先前认定季峰可能是被人绑架或者杀死的情况,大可以以这个角度重新排查一个人乘车离开的情况。
不过这样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时间也不止三天。
梁安皱了皱眉,忽然灵机一动。
他转头询问李警官,“据你所知,乌骨山附近有没有什么陡峭的山路,可以直接通往另一个景区的?”
季峰不一定要通过车辆行驶到其他地方。
路上伴随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而季峰不是他女儿那种可以骇入监控系统的强人,他如果明确地清楚门口的监控录像会被发现,那么自然也会怀疑其他的。这样看来,也许季峰的目的地只是不在乌骨山,可能在这座山脉附近,能跨过围墙抵达的其他地方。
那张保温毯——如果把范围锁定在乌骨山附近,那么需要用这种东西以防万一,这条山路大概有一段海拔较高,因此需要防范恶劣天气下的保暖工作。而还有一个需要考虑进去的因素:季峰曾在景区便利店买过两袋压缩饼干,这就意味着他如果单纯靠登山技巧进发,框定的范围内行走需要中途解决掉两餐。
这是缩小范围的一种方法。
李警官虽然常去爬山,但不是特别专业的登山迷,不会专门研究这种过于险峻的路。只是他也可以找认识的当地朋友问问,也就开始找自己可能认得更多爱好者的朋友,试图拉小群作为热心市民帮助答疑解惑。而在这时,俞英健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我找的人说……这地方风水不错。”俞英健远程硬着头皮给出了自家二大爷封建迷信的扯淡结论,“这一点如果去到实地其实我也能看出来。但他是个周游道士,去过不少名山大川帮人看风水,我就想着也许会对一些特殊的地点有印象。不过他还真没去过,但看过照片以后,根据他的说法,这地方一看就有‘聚宝生财之相’。”
“就这?”
“……其实不瞒你说,风水还真不一定完全是一门玄学。我小时候学的时候就觉得很讲究,古人还写了很多的典籍用来归总,所以从古到今地方的道士给出的结论应该差不太多。所以如果‘聚宝生财’结论通用,这里又是什么古往今来名字传续的景点,当时也刚好有请人看过风水一次取名,这地方的命名结果可能真的和‘财’相关。”
这回是俞英健光速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略有些心虚。
与此同时,梁安也大致按照李警官的收获,确认了附近两天以内在山中步行能够直接抵达的山脉景区地名不说,并且检阅了其中大大小小的峰名、谷名、所有有名有姓地方的地名和别名,顺便给到了一些深度爱好者的联系方式。
其中一个地方还真吸引了他的注意。
和图上相仿,这里有山有水,高处的别山岭中有一条长长的台阶。登山人主要是看中这里居高临下,而且能够借此攀上旁边视野极佳的巨石,因此有时前来冒险一番。
但相对而言,他们也坦诚这里其实分外危险,因为除了台阶处的栏杆,几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或者标语。不过本市的登山人圈子其实不大,基本都是互相招呼一声结队出行,就算有人出事也会被同行者知晓,起码到现在还没有在这个地方遇到过险情。
而作为吸引游客用的标注,这个现名为“别山岭”的地方虽然荒僻,但还有一个比较生僻的别名,在梁安腆着脸委婉提及可能与“财”相关的代称后被知情人津津乐道。
“黄金谷”。
比较大胆愿意深入丛林的旅客费一点功夫能够在此地正常出入,毕竟只不过是杂草丛生、多有毒蛇,而不是什么布满大型野兽的地方,实地调查才能毫无顾虑的立即出发。
经过一天的搜寻,在谷底深处,被零星的碎石和丛生的杂草所环绕遮掩,两具蛆虫已经退却、尚未白骨化、尸身从腐烂殆尽的皮肉中剥离开来、骨头上布满霉斑的尸体躺在其中。
尸体的dNA没有那么快能够确定。只是其中摔得寸寸碎裂,但骨骼骨架明显更加粗壮的尸骨周边,放着两根部分折断登山杖。除此之外,散落在几米距离以外的还有一个被山中小兽撕扯到破烂、外表非常令人熟悉的登山包。破损的部分里面露出了一个水已流光塑料瓶,还有一张保温毯留下的布条被压在布包之下,一切都早已不复原来的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