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凤凰小姐就是许了我进门做妾呀,老爷要我当通房,那就通房好了,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暗道明明是你自己在大家面前说自己是通房,现在居然还倒打一耙?我沉着脸道:“这么说来,倒是我亏待你了?”
她嫣然一笑道:“这倒没有。不过我也知道,无论是做妾还是通房,哪怕是老爷真的娶我为妻,始终是要过家族那一关的,所以我也不怪老爷。”
我没好气道:“我可不想招惹你们崔家,你这是平白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
她继续道:“我猜崔家来人十有八九就是我六哥,哥哥们里只有他留在族中没有上战场,平日里也时常去处理一些族内纠纷,先前四姐姐也是他带回去的。六哥看着冷,心里对自家人还是很热的。我便找崔妈妈想到了这个笨办法。六哥见了我的决心,必然不会强逼。”
我冷笑道:“我是真没看出来你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看来还是我太小看你了。”
她也有些无奈道:“那我能怎么办呢?今个来的是六哥,他回去之后必然上报尊长。长辈们若是不依不饶,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我的某个叔伯了,不知道老爷有没有做好准备应对?”
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气的在床沿上拍了一巴掌,然后便抱住了头。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又道:“老爷其实也不必忧心,崔家若是派了长辈前来强行带我回去,我若以死相逼,以崔家人对性命之看重,多半便算了。”
我抬头惊愕道:“这就算了?”
她嗯了一声,道:“将我从家族中除名而已,自然就是算了。”
我:“……”
我继续抱头道:“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崔家人对你不好么?”
她笑了笑道:“我生母早就死了,家里女主人如今是我的继母。不能说她待我不好。只是自从我父亲牵涉了逆王谋反案,父亲被夺了族长之位,她和几个哥哥都被族中软禁,她也有一个儿子也被关了起来。由于我是女儿,便没有被软禁。父亲死后,继母被放了出来。我和她关系平平,她也只一心惦记被关起来十一弟——也就是她自己的儿子。长房已经破败,所以当初入宫我便去了。我早已没了家了,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家伙,合着我这一院子的全是没爹没妈的啊。不过说到底也是正是因缘际会,我和凤凰自然不必说。文炼父母俱在,但被迫离散难以相聚。夏烟的父亲可能还活着,但能坐视女儿被卖掉,那和没父亲也没啥区别了。崔翊君和郑初晴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世家小姐,也都没了父母。说白了,都是一群没有家的人罢了。我把这份感叹说给崔翊君听,她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不,老爷和小姐在一起,便是有家。”
这话说得的我先是一愣,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如此。
“老爷现在明白了么?”
“啊……我明白了。翊君,我不知道你能在这个家里呆多久,不过希望你在这里的时候,都能呆的开心。”我心中升起淡淡的怜惜,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眸,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但随后便温和的、坚定的望向了我。
“我死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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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明,诸人皆知崔翊君并无大碍,恢复神速,均感欣喜。
杨平章一大早就上门求见,还送来了一车药材。我让他候至崔翊君醒来,便放他进去探望。他在里面和崔翊君说了好了一会儿的话,出来时眼圈都是红红的,见了我说道:“姐姐就托付给先生了,望先生待姐姐好。”
他走了之后我问崔翊君说了啥,她道:“只不过是告诉他我只把他当弟弟罢了。”
好嘛,滴~~弟弟卡。我笑道:“你从前可知道他对你有这份心思么?”
她摇头道:“他从前见我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哪怕是隔了这么些年没见还是如此。”
我笑道:“猫?我看你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雌虎,这般凶悍确实是适合做大。”
她也笑了,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在有的人面前是虎,在有的人面前不过真的只是只猫罢了。”
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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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翊君既养伤,今日早课便只少了她一人。我把这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拿了岁月剑在手往手上一拍,喝道:“说,昨日胡乱插嘴说话,是谁的主意!”
凤凰上来笑嘻嘻的一把搂住我的胳膊,道:“哥哥你好好说话就是,拿岁月出来做什么?”
我怒视了她一眼,道:“岁月是我师父所赐,拿出来当然是执行家法!”
凤凰笑道:“咱家哪有什么家法……”
郑初晴忽然道:“好像是有的……不过不是说是你“亲手”来执行么?”
呃……凤凰哇的一声,蹦蹦跳跳的跑到郑初晴面前道:“郑姐姐怎么知道的,你见过哥哥要执行家法吗?”
郑初晴垂了眼神没有看我,对凤凰道:“我……我想我等会就能看到了。”
凤凰却缠着郑初晴道:“姐姐分明是看过了,快说说哥哥都对谁执行家法了?”
我气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老子了!凤凰,你给我站好了!”
凤凰吓了一跳,撅着嘴松开了郑初晴的胳膊。夏烟赶紧走上前来,直接跪了下来道:“是奴婢……”
我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喝道:“站好了!别乱说话!”
文炼则学乖了,上前站着行礼道:“先生,是我不忍十三姨离开,所以叫了凤凰出头。文炼知道错了,还请先生责罚。”
我微一点头,看着凤凰道:“死丫头,你自己说!”
凤凰撇了撇嘴道:“你怎么不让夏烟姐姐说完,就盯着我,分明是认定了就是我的主意。你想罚我就罚我好啦。”
我冷笑道:“你认了便好,我看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凤凰脸色一变,怒道:“我不服!我分明没错,哥哥为什么要罚我?崔姐姐进门第二天便找了我磕头,是我做主让她敬茶,允了以后让她做姨娘的。我哪里做错了?”
“你!崔姑娘是豪门出身,哪能如此轻易想如何便如何,婚姻大事都有长辈做主,何况是做妾?你昨日也看到了,若不是她所行不周,又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动手!”我气得不行。
凤凰哭了起来:“哥哥你是个大骗子!你不讲理!从小你跟我说那些女子礼教都是放屁,你从来都瞧不起黎大姐姐、左二姐姐跟我说的那些个女子三从四德,也从来不让我看女诫女训。你说我以后大了,只要我愿意,想嫁谁便嫁谁,你都会护着我。若我夫婿对我不好,你就帮我教训他。”
“——可是我说我要嫁你,你却死活不允,嫌我年纪太小,嫌夏烟姐姐年纪小。我便给你再找侍妾,代我服侍你,崔姐姐总年纪够大了罢!你还是不答应!我哪里做错了!”
“崔姐姐又不是被逼来咱们家的,她自己说她甘愿服侍哥哥和我,名分也不要。不立契书只不过是她不想家族蒙羞而已。昨天你也看到了,她拼着受重伤,命都差点没了,也要留下来。哥哥若早点出头,崔姐姐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分明是哥哥你错了!现在却还要罚我……”
凤凰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眼泪横飞,越说越是抽噎难止。好不容易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我被她这一套完整的逻辑给堵吐血了,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夏烟赶忙一把搂过凤凰柔声哄劝,文炼被吓到了,一脸的震惊。
郑初晴走上前来行礼道:“先生莫要怪凤凰了。昨天……其实是我撺掇了她们两个。先生要罚就罚我吧。”
我缓了一口气,道:“凤凰倒也罢了,以夏烟的脾性,我不相信是她自己主动冒头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这是都被翊君给买通了?”
郑初晴叹了口气道:“同病相怜罢了,先生也知道我从前欠姐姐人情。”
我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也不是我家的人,就不罚你了。凤凰你给我过来——”
郑初晴面色一白,双膝一软欲跪,我一把搀住了,冷笑道:“少来这套!给我站好了!”
郑初晴大眼睛眨了几下,瞬间就有了湿意:“先生于我有至少半师之谊,何必说话如此生分,我甘愿受先生家法,还请先生不要手下留情。”
凤凰挣开夏烟,猛地冲了过来直接窜上了我的身子,我连忙伸手接住,她便坐在我怀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锤我胸口:“你是不是还想赶郑姐姐走?下一个是谁?夏烟姐姐吗?”
夏烟吓了一大跳,急忙冲到我面前身子一矮,顿时便抱住了我的腿,开始垂泪:“夏烟也愿意受罚!还请先生莫要赶我走!”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哭啼号闹之声,吵得我脑子都要炸了,文炼也吓得懵了,看上去有些迟疑要不要也跟着一起跪求。这丫头真的是太能闹腾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闹到最后怕是难以收场,得先控制住凤凰才行。
我下意识的搂住了她的脖子,忽然间福至心灵,按住了她耳后的昏睡穴,不过片刻后她就哭声渐低闭目睡去,睡梦中还仍然不住的抽噎。我既止住了凤凰的吵闹,脑子顿时也冷静了下来。我抖了抖腿,瞪了夏烟一眼,道:“还不起来?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夏烟赶紧擦了擦泪起了身站在一旁。其他人也都敛容垂首站好了。
我怒道:“凤凰无法无天惯了,你们也都学会了是不是?谁说要赶你们走了?郑初晴,你来说说,一个世家嫡女,说给人做妾就给人做妾了,她家里要不要管?”
郑初晴默然无语。
我指着文炼,道:“你是因何与父母分开,到我这儿的,你可明白?”
文炼方才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求情,这会儿听了我的话顿时神色一凛,拱手道:“文炼明白。”
我不欲直接说他父母的是非,便没再多言。我继续问夏烟道:“你……”我一开口却有些犹豫,她出身大族,却被卖身为婢。虽然不是自愿,但终归是因为她母亲地位太低所致。一时便有些不忍心说太细致,揭人疮疤。夏烟含泪道:“奴婢明白。”
我道:“我总跟凤凰说,礼教大部分都是狗屁,尤其是对女人的。但世事如此,女人自己也要自重自爱,能做妻就万万莫要去做妾,更何况是通房?崔姑娘才来咱家几天,我并没有考虑过娶她。你们昨天也看到了,那个明州杨平章对她甚是敬爱,无论她如何,都愿意娶她为妻。这些东西都是我给不了的,何苦在我这为妾为婢?”
夏烟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是没敢再开口。郑初晴则似在犹豫,但也没犹豫太久就道:“先生说的很对,我都认同。不过我也有话要说——”
我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但说无妨。”
郑初晴道:“崔姐姐和我经历颇为相似,父母均已不在,为族人所不喜,都曾经被选入宫,甚至排行也都是十三。我能理解崔姐姐不想再回家族的那种感觉,因为我以前也有。”
“世间的女子大多都很难选择嫁哪一个人,走哪一条路,世家的女子尤其是如此。嫁什么人,嫁哪里去,做妻还是做妾,无非都是家族的筹码罢了。崔姐姐还入过宫,那是一个更加没有自主的地方。她或许只是想任性一回吧。”
这个时代女人想任性着实是不太容易,郑初晴自己人品武功相貌无一不是上佳,如今却嫁人都成了奢望。我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事情本来就不单纯只是崔姑娘的去留问题,你们只想着帮翊君任性,却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我若是不喜欢她也不愿意呢?还有就是,我与外人对峙,你们岂能胡乱插嘴,还帮着外人拆我的台!你们我就先不罚了,但下不为例。凤凰必须严惩,再不管她以后可就真不知道骄纵成什么样子了。你们等下不准乱说话,也不准求情。”
诸人面面相觑,但终究还是都点了头。
我把凤凰弄醒,她醒来之后揉眼四顾,嘴里嘟嚷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