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郊外大路上,一个书生打扮,腰间仗剑的年轻人正骑着马,朝车内道:
“师父,我早就说过了,就小野那个性子,您放他自己进京,一准儿会出事的,我们都快到了,他还没有一点消息,总不能一到梁京就去官府报案寻人吧?”
车内的人笑了声,不紧不慢道:“莫要心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昨夜不曾夜观天象吗?会有人照应他的。”
年轻人重重叹了口气,知道说也无用,满腹担忧地催马往前头去了。
盛王府里,沈清昼早命自己人去查郁长景跟哪些武将有过接触,其中又有什么人能跟郁长风搭上关系。
他自己也在军中待了几年,心中对郁长景所言的军饷贪墨一事其实有些怀疑。
数十万两军饷,虽然放在每年以千万计的军费支出中,并不算显眼,可若哪年当真少了数十万军饷,怕是会引起军中哗变的
何况郁长风也并不曾察觉军饷有异,所以要么是军中有蛀虫,多年来一点点侵蚀,累积甚巨,要么是差在了他们这些战场上拼杀的将军注意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前者,郁长风掌兵才不过几年,就算有牵扯,跟他的关系也不会太大,不会严重到令梁帝勃然大怒,将他废为庶人的地步。
那便是后者。
有什么地方能悄无声息地吞掉数十万两军饷,却还能让军中一无所觉?
沈清昼一时也没有更多头绪,便问郁长风:“殿下,军中的账簿可还在?”
“在,你要看?”
郁长风自然没什么意见,带他跑去书房,从柜子底下拖出两个满是灰尘的大箱子:“这些东西一直都是别人在管,虽然到了我手里,我也没看过,你觉得有人会在账本上动手脚?
沈清昼早猜到他是个甩手掌柜,叹了口气道:“有殿下这样的上司,我也想在账簿上动手脚了,又不会被查到,出了事还有人担着,何乐而不为呢?”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摞摞整整齐齐的账簿,按年份放着,从旧到新。
他一摞摞看过去,粮草,军需,兵器,都分门别类放在箱中,可这些都是朝廷直接拨下来的,若是要动手脚,只怕不那么容易。
他一直看到最后,终于将一摞账簿取了出来,郁长风看了眼,账本上写了两个端正的小字——屯田。
梁国军队是有军屯的,分散在边境几个州里,由当地驻军分管,以屯养兵。
郁长风手下的军队自然也有屯田,只是他一心打仗,这些事甚少操心,都交给了麾下副将和主簿。
是谁主管屯田一事来着?
郁长风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自己的副将崔添。
沈清昼抱着那一摞账本坐到桌前,从五年前开始翻起,大致看了一遍,心中好有个底。
郁长风一看账目就头痛,坐在一旁替他添了杯茶,看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过了会儿,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上辈子崔添就死在几个月后,报上来的死因是进京述职路上遇到了山崩,同行的十几人只活下来两个。
他心中隐约不安,或许是沈清昼偏偏从那一堆账簿中挑出了这摞的缘故,让他觉得上辈子崔添的死,或许跟那桩没被揭发出来重案有关。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沈清昼,外面忽然一阵喧闹,过了会儿便听到了管家李福的声音:“殿下,几位将军来访,还跟往常一样在花厅设宴吗?”
才刚问完,房门便被敲响,随后章珩大喇喇推开了门:“怎么还在书房,是准备做个读书人?”
他话音落下,门外几位将军便都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沈清昼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几本账簿,郁长风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面前摆着茶水,手上还在替他磨墨。
多少有点红袖添香的意思,只是又多少有点不太对劲。
章珩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张口便开郁长风的玩笑:“王府的账目都被管了,往后跟我们出去喝花酒,可别连银子都支不出来吧?”
门外几位将军顿时哄笑,郁长风笑骂道:“别在这儿害我,清昼,我可从没跟他们去喝过花酒,连那种地方都没去过的。”
沈清昼放下了手中的笔,含笑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句分辨立即引来了更多的玩笑,一群人闹哄哄地要来看他晚上跪搓衣板。
郁长风作势朝他们扬了扬拳头,接着向沈清昼道:“待会再看吧?”
沈清昼点头,合上了面前的账簿,跟郁长风往外走去,出门时,垂眸看了眼门口的李福。
“府中的账目过会儿一块送来吧,我跟殿下过过目。”
前头一群人簇拥着郁长风嬉笑,章珩脑中却迟钝地闪过些什么,转头看了眼书房紧闭的大门,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故意压慢了几步,低声问一旁的卫绍成:“方才他看的那本,是军中的账簿吧?”
章珩的父亲做过军中主簿,自小就熟悉军中账簿的样式,方才沈清昼看的那本,很明显是军中专用的账簿。
战事已定,为什么忽然又重新开始查原先的账目?
而且那可是沈清昼啊,虽然如今是做了盛王妃,可几个月前还跟他们战场相见,就这么放心将军中的账簿交给他吗?
卫绍成虽然没注意沈清昼在看什么,可他早已经经历过更大的冲击,眼下看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也不会感到惊奇,于是只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殿下自然有道理的。”
说完连一丝波动也无,就继续往前走了。
章珩挠了挠头,虽然觉得奇怪,可卫绍成都这么淡定,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没见过世面,于是摇摇头便将这事儿抛之脑后,追上去跟他们一道谈笑去了。
这群将军本来定好的是明日再来,可下午刚巧凑到了一起,想着反正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正好去蹭顿饭,便一拍即合,今日上门了。
自从上次在卫绍成府上见过一面后,他们都没再怎么见过沈清昼,只听说他拒了禁军都指挥使,惹怒了圣上,降旨令他们提前完婚,京城里还为此有些传言,便有些蠢蠢欲动,想打听点新婚燕尔的事来听听。
于是等落了座,几位将军互相看了眼后,配合着起哄道:“还没来得及贺你们新婚,不如今日就喝个交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