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珩站在一旁,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却因为他方才发的誓太重,没法继续怀疑。
裴子元注意到他的神色,失落地叹了声:
“你我相识多年,竟还信不过我,真是令人寒心啊。”
章珩听了他的话,又是一个白眼,却始终沉默着。
凭他们交手多年的经验,他实在信不过姓裴的混蛋。
可也正因为他们之间太过熟悉,他又深知,若要使诈,裴子元绝不可能以裴家满门英魂起誓。
这两者之间互相违背,使他干脆放弃了自己思考,只等着郁长风跟沈清昼决定。
跟郁长风交换了几个眼神后,沈清昼故作沉吟了会儿,点头道:
“裴将军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不会做出那等出尔反尔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便以大梁国祚发誓,若明日裴将军开彭城城门,放梁军入魏,梁军必严整军纪,不屠城,不劫掠百姓,凡天下子民,一视同仁。”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子元起身,郑重朝他行了一礼,接着转过身来,看向仍守在门前的章珩:
“可是看章将军的神色,似乎还是信不过我,怎会如此?”
章珩又奉送给他一个白眼:“是啊,怎会如此?”
还不是吃一堑长一智?
裴子元忍不住笑了,接着转过头来,朝上面二人建议道:
“眼下这般情形,最忌生疑,不如这样,今夜我便留在梁军营中,由章将军亲自看守,若我有什么不轨之心……”
他抬手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下,朝章珩挑眉道:
“章将军可以立即砍下我的头颅。”
“如此,章将军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章珩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立即掀开门帘朝外道:“来人!取捆麻绳送到我帐中,要最结实的那种!”
“倒也不必如此吧?”
裴子元啧了声,摇了摇头。
“我现在手无寸铁,也值得章将军如此忌惮?”
章珩的神色有几分跃跃欲试,他活动了活动手指,朝裴子元走过去。
“别误会,是为了报点私仇。”
说完便冷不防地伸出手去,将裴子元拉了个趔趄,拖着他走出帐外。
等他们拌着嘴走远,郁长风站起身来,露出几分轻松神色,抱起沈清昼朝床榻走去,口中还不忘问道:
“若是明日彭城当真归降,后面打起来就轻松多了,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可信?”
沈清昼趴在郁长风肩头,打了个哈欠。
“总能有个七八分吧,就算是使诈也无妨,今日暂且一信,明日之事,还是等明日再说。”
他倒是觉得裴子元是真心归降,拿边关百姓的性命,去换魏都权贵们的平安,换成是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更何况他已经主动提出留在梁军为质,实在没什么好怀疑的,只不过若真是那十之二三的可能,章珩今夜或许多少有些危险。
那也无妨,看章珩离去时的神色,想必会做好防备的。
……
第二日清晨,梁军再次列阵在彭城城门前,
最前面的是骑在马上的裴子元,章珩催马在他身侧,手里牵着一根足有两指粗细的麻绳。
麻绳的另一端自然绑在裴子元身上,一圈一圈的,几乎将他缠成个长条粽子。
裴子元的神色有些无可奈何,来到阵前,仰头看向城楼上排列整齐的兵将,终于正色。
“开城门!”
下一刻,彭城城门在大梁军队面前缓缓开启,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开门的士兵沉默着站在城门两侧,似乎在迎接他们进城。
“得罪了,裴将军。”
章珩说着,抽刀架在了裴子元脖颈上,接着道:“请裴将军先行。”
裴子元低头瞥了眼颈间的刀刃,叹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看看你,怎么能不请陛下先行,就擅自第一个进城呢?章将军,这么不懂规矩,很难在朝中立足的。”
他说完勾唇,一夹马腹,胯下马匹便迈步向前,几乎带着他直直撞上刀刃。
章珩吓了一跳,暗骂了一声,急忙将刀收了收,催马跟他并行。
“进城!”
随着郁长风一声令下,大梁军队军容整肃,毫发无损地进入了眼前这座久攻不下魏国门户。
沈清昼依旧骑马走在郁长风身侧,看向道路两旁的百姓。
他们眼中只有畏惧和一点好奇,却没有痛恨或者愤怒。
既然已成牺牲,他们便不再将魏国视为需保卫的家国,只惴惴不安地麻木着,想知道他们成了梁国的子民后,又会迎来什么。
沈清昼心中明白,是裴子元先前便已经替他们安抚过百姓,不然百姓不会这么容易便能接受。
从他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想必就从未想过要按令行事。
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这座抵挡了大梁几十年的雄关,沈清昼却没有分毫喜悦,只觉得苍凉。
连裴子元这样出身世家的名将,都背弃祖辈遗训,甘愿背上不战而降的污名,开城投敌。
可见魏国朝中,已经荒唐到了什么地步。
……
彭城不战而降,军队也不需要在此休整,大军只是从彭城路过,留下章珩带兵守城,大队人马直扑怀远。
章珩带人目送他们离去,裴子元依旧被绑在他身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绳,还有脖颈上横着的刀刃,叹了口气。
“我说章将军,不必这么严防死守,梁国大军已经进了彭城,就算我这时想做什么,也为时已晚了。”
他说着轻轻笑了声,自嘲之余,还有几分落寞。
“投敌叛国,已经够让我爹九泉之下再气死一回了,若是再做反复小人,等我死后,怕是都进不了裴家祖坟。”
谁能想到,裴家竟然出了他这等不战而降的不肖子孙,往后若是有机会再进魏都,他都不知有何面目再进裴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