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
虽然城外已经出现了骠骑军的小队,但是生活还是依旧要生活。
吃喝拉撒,总不能说对头来了,这些人类避免不了的问题就能立刻消除吧?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攻城战当中经常使用围城战术的原因。即便是城墙高厚,难以攻破,但是围城的时间长了,不仅是城内粮食紧张,还会导致城内的屎尿排不出来污染水源,再加上进攻方投掷进城内的腐烂牛羊尸体……
尤其是西方的小城堡。那些建造在山崖之上,强攻肯定损伤很大的军事堡垒,在元朝之时,就有很多是被这种战术给活活拖垮拖死的。
房陵是一个小城。
下水道什么的,可以靠南河,但是取暖的木材,水里面就生长不出来了。
关起门来警戒了几天之后,便是有些熬不住了。
这冬天的小寒风,一吹一哆嗦,没有了取暖的柴火,全城可能都要窜稀……
所以还能咋办?
约个时间,出城樵采。
今天就是定下来樵采的日子。
这日子没固定时间,或是间隔两天,也或许连续两天,然后再间隔三天。
开门的时间也不是固定的,有时候上午开门,有时候中午才开门,但是不管什么时间开城门,到了晚上一定会关门。
今天樵采的时间,就只有两个时辰,从辰时到午时,过午就关门。
曾顺还不到辰时,就已经出了家门,朝着城门走去。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背着一卷绳子,挑着根扁担,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
他是房陵的小吏,但是这种小地方,小吏也没几个钱,就是混口饭吃,日常有些贴补,然后身份上有些便利而已。
比如现在,他可以提前知道樵采的时间,并且走到了城门之处后,还有兵卒可以带着到比较靠前一些,而那些普通百姓就只能听着城内敲了梆子,才知道今天可以出城樵采,而且还要排队出城,时间相对来说就紧迫了很多。
『曾书佐,今天去樵采啊?』
城门口值守的军校问道。
『啊。』曾顺扶着斗笠,点了点头,『没办法,柴火烧完了,昨天半夜差点冻坏了……』
『啊呀,没柴火你早说啊!』军校似乎很热情的说道,『怎么能把书佐给冻坏了?』
曾顺笑了笑,『你们也辛苦。』
两人寒暄一阵,实际上都是在客气。
曾顺只是书佐,如果他是管事的话,根本连说都不必说,自然有人将家中的柴房填得满满的,去晚了还说不得找不到放柴火的位置!
军校之所以对曾顺客气,只是希望曾顺在某些时候别找麻烦。当然,如果曾顺不知好歹,便是非要军校送柴火,军校也会送就是了。送个几根柴,然后便是拿捏人情了。
曾顺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嘻嘻哈哈说两句,没当真要军校送柴火。柴火平日里面不算什么,可是到了当下却是价格飞涨。这就像是非常时期的米面,不能用平常的价格来衡量的。
军校见曾顺明理通达,也乐意做顺水人情,便是领着曾顺到了城门边上,『出城记得先往城东走……那边有曹军,就算是那啥来了,也方便些……』
开的的是北城门,大多数人习惯就会向北走。
但是人多了,往往就会相互争抢,而且也未必能捡到或是砍到什么好柴火。
如果是新砍下来的树杈,难烧不说,烟还多,不阴干几天根本不好用。如果避开人多的地方,就可以多捡一些枯干的树枝,分量轻,带的多,又好用。
曾顺点了点头。
街道上响起了梆子声。
军校听到了,便是吆喝着,让手下打开了半扇城门,放下了吊桥。
曾顺谢过军校,然后便是跟着最前面几个,出了城。
先头这几个人,显然都得到了嘱咐,不约而同向北走出一段路之后,就掉头往东。
曾顺没有跟着往东,而是继续往北走了一段,便是转向了西面。
西面,是骠骑军出没的方向。
旁人害怕,可是曾顺却是着急。
他不确定自己这一次能不能碰上骠骑军的斥候。
他是小吏不假,确实也需要砍柴在冬日里面取暖,但是次数不可能太频繁,否则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有问题了。
上一次说可以是没提前准备,这一次也可说是冬天天气冷,用得勤了,那么下一次呢?
房陵是通往荆州侧翼的重要通道,战略位置颇为重要。
这个『颇为』显然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也就是说,如果能在房陵这里投入少,但是获得优势多,那么骠骑军进攻房陵,并且取得了这条通道的控制权,就很划算,但是如果是相反,花了大功夫,损失惨重之后才拿下房陵,那么就算是得到了通道,也未必有兵卒发动下一阶段的进攻了。
所以,曾顺必须将情报送到骠骑军手里……
穿过山沟,经过灌木,曾顺走进了房陵西山之中,抬头四下而望,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顺手捡点枯枝。
如果见不到骠骑斥候,也是要带一点柴火回去,要不然这冬天晚上可是太难熬了。
山林之中,踩踏枯叶的声音沙沙作响,传递出去很远。
现在是冬日,不用太担心虫蛇的事情,而且是在白天,食肉性动物也一般很少出动,但是一个人走在这样寂静的林子里面,依旧不免让曾顺心中忐忑。
『有……有人吗?』
曾顺试图呼唤着。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颤抖着,而且有些气息不顺。
曾顺站着,左右看看,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四周都静悄悄的……
曾顺叹了口气,觉得这一次他可能又是白来一趟了。
今天开城门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天,再等一会儿就必须往回走了,要不然真等到午时的时候才回去,肯定就会和其他人撞上,如果引起了其他人怀疑,说是为什么跑到西面去,就很麻烦了……
曾顺低着头,看到不远处有一节枯树枝,便是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去捡那根枯树枝,却不料才走出两步,便是感觉头顶一黑,恶风扑来。
还没等曾顺反应过来,他就被在树上的骠骑斥候压倒在地。
『曼成……我认得李曼成将军!』
曾顺第一时间喊了出来。
压在曾顺身上的力量减缓了不少。
『让他起来……』
一个声音传来,曾顺被拉了起来。
这个时候曾顺才意识到,原来他以为没人的林子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队。不过这也让曾顺放下心来,毕竟这本事,不管是房陵的守军,还是曹军兵卒,应该都是不具备的。
曾顺指着落到一旁的斗笠,『那个,拆开……』
斗笠之中,有曾顺画的房陵城防图。
骠骑斥候队长拆出了藏在斗笠里面的城坊图,拿着一看,顿时皱了皱眉头,『你这……东西南北都没标啊!而且这画的都是什么……』
『我……』曾顺看了看他画的图,『这不是标明了么……这个,是东城门,这个是彭水,这个是……』
曾顺一一指着图说道,『这个小人,就是守城人数,一个小人,一百人……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具体人数,但是大概差不多……这里是县衙,这个是仓库,我还画了刀枪……』
骠骑斥候队长越看眉头越皱,『这是小人?我还以为是柴火!』
曾顺瞪眼,『这怎么能是柴火呢?哦,对了,我不能跟你久待,我还要砍些柴火回去……』
『还砍什么柴火?你不跟我们一起走?』骠骑斥候队长问道。
曾顺说道,『我要是跟你走了,我家里人怎么办?』
『你……好吧,那谁谁,你去帮他砍点柴火去!』骠骑小队长点了两个人,『你别管柴火了,先来说这个图……这是城墙吧,这城墙外面一块块的是啥?』
『是曹军……曹军在那边的山上……』
……
……
或许对于曾顺来说,现在就跟着骠骑兵卒走,对于他个人的生死来说,无疑是相对比较安全的。
可是曾顺却选择了回归危险,背着骠骑兵卒给他砍伐和拾捡的柴火,返回了房陵。
『这傻子,还回去干什么?』有骠骑兵卒看着曾顺的背影嘀咕着。
『你没听他说了么?他家里还有大有小啊……』骠骑斥候队长说道,『丢下妻子……他舍不得……』
『啥啊,这要是打起来……』那兵卒说道,『他……』
骠骑斥候小队长摆了摆手,『人各有志……这个就不要说了……你们觉得这图这人……是真是假?』
不是所有人都姓刘,也不是所有姓刘的,都能像刘邦一样。
而且骠骑小队长觉得作为男人,照顾家庭妻子,没有错。
每个人选择的道路,都不一样,所以质疑旁人的选择,事实上没有太大意义,毕竟谁也不能替旁人吃苦受累,也谈不上指导旁人的人生究竟应该如何。
唯一的问题就是,情报是真是假。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一名老兵说道。
『为什么?』小队长问道。
『你看那图……画得就像是一坨屎……』那老兵说道,『若是假的……难道不应该将陷阱画得清楚点?要不然我们看错了,走歪了呢?』
『嘿,有道理啊!』
『就是,我看那图上他画的小人,还以为是在城下堆了火油柴薪呢……』
骠骑小队长也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也是真的……我刚才颠倒问了几个问题,他回答都是一样的……行吧,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回去,回禀将军!』
……
……
曾顺不是专业的间谍。
他只是一般的书生。
当年李典到了汉中之后,就开始派遣间谍到上庸一带收集信息。
曾顺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李典的这个举措,显然得到了一些回报。
上庸申氏虚弱的消息,就是在上庸的间谍传递回去的,也是使得李典敢于直接突袭上庸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房陵的信息也由骠骑斥候急速递送了回来,只不过那张曾顺画的图,依旧是让李典看得也皱起了眉头来。
这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毕竟李典当时派遣这些间谍的时候,也没有说开设一门课程,怎样画好图……
因此,他只能是一边看着图,一边听那名骠骑斥候小队长的转述。
『在房陵东山,有大量的曹军埋伏?』李典指着地图边缘位置的那些黑色块问道,『这些是代表了多少人?』
骠骑斥候小队长回答,『他说他不知道……不过能看到在山上有曹军的旗帜,有很多……他说他听城中守将说,曹军来的是曹真曹子丹……说是来了上万人……』
『上万?』李典愣了一下。
骠骑斥候小队长说道:『他说是守将这么说的。』
李典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骠骑斥候也是说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多半是守将虚夸了曹军人数。』
『嗯。』李典点了点头。
可是曹军来了,这是事实。
因为曾顺表示有看到从彭水送来的补给品……
李典觉得,曹军肯定不会有上万人,但是应该也有三五千。
这就有些难办了……
李典根本没想到曹真这里连一千人都不到。
毕竟大汉当下,没那个武将随身还能带着小雷达,数红点来确认人数。
李典相信曾顺没骗他。
曾顺也确实没有骗李典。
但是谁能想到,这其中的误差,竟然是那个爱吹牛的氐人将造成的?
氐人将为了稳定军心,一路将曹军从千人吹成了万人,而且每天都说,每天都在喊,次数多了,也就让房陵山下的人认为就算是没上万人,但是几千应该有的吧?
关键是山上还有那么多的曹军旌旗……
李典看着图,皱起眉头。
他等的信息确实来了,但是反而让李典更加为难。
房陵如果只有原本的守军,那么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曹军在房陵东山,就有些麻烦了。
而且数量不少……
李典将自己带入曹军的立场之中,也必然会守着房陵。
如果说打穿了房陵县,那么就等于是踹开了荆州侧翼大门,使得荆州被迫要前后营业,双线作战,所以曹真急切的派人前来支援房陵,也是符合战局变化的举措。
不过这个荆州侧门,并不太好开,从上庸到房陵,要走一段山路,崎岖不平,然后从房陵到荆州,虽然有彭水可以方便一些,但问题是房陵那边能有多少粮草支撑?
根据曾顺上报的信息,房陵城中存储不多,所以曹军送来了许多补给品。
这一件事,从好处看,那就是一旦围困房陵,房陵内部很容易就发生内乱,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意味着拿下房陵之后,李典不但不能获得补给品,说不得还要倒贴出去。
除非李典下令将房陵上下,降军俘虏平民百姓全部都驱赶上阵,抑或是……
如果说李典将来不准备要上庸房陵这地盘,那么倒是可以迁移百姓人口到汉中去,就像是历史上曹操做的那样,可是如今需要上庸作为中转站沟通武关荆州,这种绝户手段当然就不能用。
所以,这就自然是有些麻烦了……
守城不能孤守,同样的,那些有援军,或者是有撤退通道的城池,也会比较难打。先不管曹军是否有上万,但是可以肯定一点是,只要曹军在房陵东山,那么房陵就不算是一个孤城。
除非李典能够像上一次一样,直接内应加火药,轰开房陵城门,然后一举拿下房陵,否则时间一旦拖长了,反而会给曹军留下侧翼偷袭的机会,也会让自己过长的粮道成为后续的负担。
还有一点隐患,李典能往上庸房陵等地派遣间谍,难道曹军就没往南郑派遣奸细么?
李典现在以迅雷之势拿下了上庸,这就使得就算是南郑的奸细想要做些什么,传递什么信息,都是无效了,但是如果说在房陵耽搁的时间太长……
虽然说在南郑也有有闻司的人在盯着,可是南郑毕竟不像是房陵,日常的运输货物,南北转送的人流物流都是很大,谁也不敢说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盯紧每一个进出南郑的人。
思索良久,李典决定进兵房陵。
但是李典进军房陵的目的,已经发生了改变,从攻取房陵,变成了试探性的佯攻!
李典是谨慎的,所以他对于高风险的事情,不太会去做。
在李典接到了曾顺的情报之后,他就觉得继续和曹军在房陵死磕,风险就很大了,就像是之前曹真在西城一带和李典死磕一样,地形不够熟悉的一方,肯定会吃亏!
曹军在房陵之外,如果李典打房陵,不能在短时间内打下来,曹军就可以利用对于地形的熟悉,绕道侧袭,抑或是断李典的后路。如果说李典放着房陵不管,进攻曹真所在的山林位置,且不说以逸待劳的问题,就算是李典兵卒气力能瞬间补满,那么曹真这几天在山林之中布置的陷阱和工事也莫非可以瞬间消除,或是直接标识出来?
因此,李典决定,他准备佯攻房陵,然后将曹军兵卒吸引到了房陵之后,再进军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