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痨是肺结核的意思。这是以前的叫法。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杂文，叫《药》，说得是辛亥革命的烈士的血，被无知愚妇当成治疗肺痨的药的故事。这篇杂文最后还是很温馨的，因为烈士的坟头，有人献了一圈白花。
慢慢地，张天泽循序渐进地开导爷爷，“是啊，爷爷，现在科技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很多病，都是没法治的，现在都可以治了呢。”
他爷爷逐渐被说动了，但是还是奇怪，大孙子大晚上的跑来干嘛，跟自己唠嗑？你可不得上班吗，明天难道是星期天？不对啊，今天星期一，明天还是星期二，我可没老糊涂呢。
“阿泽啊，你就跟爷爷直说了吧，你到底来干什么啊？”
“阿爷，你不要担心，没事的。”
“你这孩子，说话说全啊，你这样说我才担心呢，到底啥事啊。”
“阿爷，你肚子还疼吗？”
“前面疼，后来你给吃了药，就好多了。”
“就是，阿爷，现在科技发达了，什么病吃了药就都好起来的。”
“是啊，这药效果真好。一会儿就不疼了。”
爷孙在里面聊得有点久了，张清波就进来说，阿泽，你干嘛呢，让你爷爷好好休息，不要打扰他了。
张天泽支吾着回应了一句，我就走。
他爸张清波也没说啥，也先出去了。
张天泽再观察了一下，确认爸爸跟叔叔们都不在了，就回来跟爷爷说：“阿爷，你得了胃癌。”
“啥，我得了什么？”
“胃癌，癌症。”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得那病呢？”
跟所有病人一样，张道顺一开始也是选择了逃避，不接受，不相信。我怎么能得癌症呢，癌症怎么会让我得呢。
张天泽连忙说，能治的，能治的。
张道顺还是不信，这时候，前面那片羟考酮片的药效有些过去了，腹部又开始痛起来。这个疼痛，让张道顺开始相信，自己确实得了胃癌。
跟所有病人一样，张道顺开始变得沉默，厌世。
张天泽连忙开导，阿爷没事的，真的能治的。
张道顺的两眼放出亮光，质问孙子，真的能治？
跟所有病人，张道顺开始求生，想尽一切办法求生，这个时期，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时候。所以很多骗子就是趁这个时候行骗，骗人高价买假药。
张天泽把在小街诊所跟孙玉郎预演过的对话，都说给他阿爷听。
逐渐地，他阿爷也相信自己的病能治了，癌症也没事，孙子说了能治。
最后，张天泽说，明天上午，自己就陪阿爷去县里面看病。
他阿爷这时候也说，是不是去市里更好一点呢？
听到阿爷这句话，张天泽安心了，爷爷的求生欲望已经被自己彻底点燃了。
因为很晚了，乡间小路又没路灯。晚上张天泽就在爷爷家过夜。把凳子拼起来，随便搭了个床，，铺上被褥，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爷爷就催他起床，要送自己上医院去。
张天泽去村子里喊了朱平安。朱平安家里有个昌河七座面包车，跑黑车运输，在十里八乡这里也算小有名气。据说朱平安家里祖上是用一辆牛车做载人生意，那牛还是一头大黑牛。
等张清波兄弟仨知晓的时候，张天泽已经把爷爷重新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汪学武并没很诧异，因为类似的情形，后来有些病人家属又会把病人送回来。
比如，家里有个亲戚在外地或者更远的外国，然后回来了，见到这种直接不治的情形，就说，这怎么行呢，怎么能就不治疗呢，送，快送医院去。
家属碍于面子，只好又把病人送回来，哎，再多花些钱吧，等那个外地的亲属不过问了，再把人拉回去。
为什么这么折腾，哎，都是面子与里子惹的祸。要面子又要里子，可偏偏为了顾全面子，就要用掉些里子。为了减少里子的支出，于是在亲戚邻居不过问后，速度拉人回家。
张清波兄弟仨来医院，想把父亲接回去。但这时候张道顺不干了，这几个不孝子瞒着我，想骗我回家等死，我怎么这么命苦。
于是兄弟仨暂时放弃了接人回乡下的打算。
而两个弟弟埋怨大哥，你儿子怎么搞得，怎么又把阿爸送到医院了，这钱怎么办。
到了医院，自然要开始花销。
张天泽其实是没钱的，基本也就是一个月光族。
在小县城，工资收入又不高，然后人情往来又不少。今天这个同学结婚，明天那个同学结婚，这个人情钱都要不小。
其实张天泽基本没什么消费了，但收入低就是收入低，不开源再节流也白搭。
所以张天泽勉强把自己卡里的5000元交了住院费后，再后面花费，他就吃不消了。
再次住院，也因为张道顺的账户里迟迟没有缴纳手术费用。
其实有很多时候，手术费用可以后缴纳的，因为医院跟医生都是默认你会交。
但这次经历了住院出院再住院的事情，护士长也格外关心这个，看到账户就5千块，然后逐日减少，就跟主任汪学武说，不能手术啊，如果手术了，那就又是一个欠费账户了，到时候奖金都要被罚光了。
其实护士长的话有些夸张，县人民医院的规定是扣10%。意思是某病人欠费跑了，科室只扣10%，医院会承担90%。这也是为了让医护人员安心工作。
同样，出了医疗事故，要赔偿，也是10%。比如一起医疗事故，赔2万，那么科室奖金要扣2000。当然，如果特大事故，赔几十万，那科室就完蛋了。
可话说回来，如果一个科室老是出大事，老是赔几十万，那这科室肯定要关门整改了。
至于为什么医院不全都承担，不承担100%，据说也有让医护人员警惕的意思。如果都100%了，你们肯定没责任心了，只有钱扣到你们自己头上，你们才会警惕，不出现欠费逃跑的病人，也尽量少发生医疗事故。
所以汪学武就听从了护士长的劝告，暂时推迟张道顺的手术安排。反正他是胃癌，多打几天营养性液体，多改善下体质，也有利于接下来的手术。
但事情往往这样，就是好的会更好，而坏的会更坏。
张道顺的胃癌没有有效治疗，就会继续进展，这时候贫血也出来了，低白蛋白血症也出来了。临床表现上就是下肢也开始浮肿了。因为光打输液，吃不下饭，肯定不行啊。
事情过了10来天，爷爷还在县人民医院躺着，张天泽跟爸爸在家里吵翻了天。
张清波训斥儿子，你什么都懂？医生怎么说就会怎么样？你阿爷是癌症，癌症知道不，癌症能治好？如果癌症能治好，那怎么会被叫做绝症。
张天泽反驳，不一样的，我同学说了，有效的治疗，可以明显延长阿爷的生存时间。
“啥生存时间？”
“阿爸，就是比方说，不治疗，阿爷就只能活几个月，而治疗后，肯定能活更久。”
“更久是多久？”
“我同学说了，现在的资料显示，中位生存期是26个月。”
“啥叫中位生存期？”
“就是跟平均生存期一样的说法，就是平均寿命。”
孙玉郎在小街诊所，跟张天泽提过中位生存期，也详细说明过。可惜，如果不学医的人，一般是很难理解中位生存期与平均生存期有什么差别，而为什么要有一个中位生存期的说法。
我们都知道平均寿命，比如我们国家现在平均寿命是77岁，有希望在未来几年突破80岁，成为世界上的长寿国家之一。这种研究，是统计每个人的寿命，然后加起来除以人数后得知。这也是一个很直观的反映一个国家的健康卫生水平的数字。
而在疾病研究里，这样做就很不现实了，或者说很难采用了。
这是因为，如果我们研究某个病的生存时间，比如鼻咽癌，统计100个病人的寿命，来计算平均生产时间。可要是有些病人迟迟不死呢？你的寿命都统计不出来，你还怎么开展下一步研究。
医学统计学的高手们，就针对这一现象，创造性地发明了中位生存期这一概念。研究变成了这样，100个鼻咽癌病人，研究开始计时了，一个鼻咽癌病人死了，又死一个，然后又死了一个。在死到50个的时候，好了，中位时间到了，停止计时，这个时间就是中位生存期。这样就不需要等到所有病人死光，才能得出数据的尴尬。
比较不同治疗方法的中位生存期，可以有效得出哪种方法更有效的结论。
孙玉郎这样详细地告知了张天泽。可惜张天泽还是没听懂。哎，一般不学医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个理论的。什么死50个什么的，完全不懂啊。
好在张天泽跟他爸爸张清波也不需要懂，领会精神就行。然后他爸爸就不满了，啥，要花那么多钱，最后就多26个月，不对，这还要减去本来的几个月，那就只有20个月了。2年都不到啊。
承包鱼塘的张清波做生意厉害，自然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糊弄，所以立即得出这26个月里面，要减去原本不治疗的月数。
张天泽则从另一角度出发，继续反驳他阿爸，继续说服他阿爸，话不能这样说阿爸，治疗有效，就多2年，这样阿爷又能陪我们多过2个年，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