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已经消失了。
姜柚现在正跪坐在一片厚厚的草甸上，她往旁边看了一眼，亦瑾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皱着眉头，看起来神情不太安宁。
她收回目光，又看向魏擎，好奇地问道：“亲爱的，你之前有去追踪过神像吗？”
十五年前，姜柚住在溶洞里那几天，曾经告诉过祂，在她苏醒之前，有一尊蛊惑人心的神像借助人类的手，从天坑旁边逃离了。
它能勾出人的负面情绪，也能放大人的负面情绪，任由他逃到人类社会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姜柚本来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阻止现在发生的连环凶杀案，不过看这样子，场景没变，亦瑾也还在，这个未来还是没有改变。
魏擎抱着姜柚不松手，十分细心地把她身上粘着的草茎慢慢摘下来，回答道：“虽然现在这个神像还是十五年前那个，但是寄宿在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是了。”
姜柚的眉眼动了动：“寄宿在里面的东西？”
当年，她消失后，魏擎又回到了天坑底下，这天坑不是普通的天坑，而是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异次空间，所以才能容得下祂巨大到惊人的本体。
祂在那里面度过了数不尽的时间，如今却很不习惯，祂睡不着，感到躁动不安，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姜柚的气息。
在这期间，祂顺手除掉了寄宿在神像里的东西。
那尊神像，其实是很多年前龙渡村的村民供奉的山神像，置放于山野之间，主要是祈求山神能够保佑进山打猎的村民们平安归来。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社会有了飞速地进步和发展，野生动物得到保护，生产劳动变化，以前靠打猎为生的人几乎都改行，安分地去种田，或者外出打工了，
山野间的山神像废弃了，取而代之地是田野间多出来的土地神像，保佑土地肥沃，秋日丰收。
听到这里，姜柚“啊”了一声，之前她问大姐村里有没有供奉什么神像的时候，大姐就说过，只有田间供奉着土地神。
到后山深处的人越来越少，山神像被彻底遗忘了。
可它毕竟受了人类多年的供奉，就算是死物，一旦承受了许多人的祈愿，总是会变得特别起来，这山神像早就变得跟普通神像不一样了。
特殊的神像吸引了很多精怪，几番争夺之后，成了其中一个精怪的寄宿体。
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天坑出现在了那附近。
好似一头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出现在了一群食草动物之间，周围的一切都沉寂下来了，瑟瑟发抖，心惊胆战。
为了逃离这里，精怪花了很长的时间，蛊惑了人类，趁着神明还没苏醒，借人类的手逃走了。
神明将寄宿在其中的精怪消灭之后，神像变成了一个空壳，可是刘远并不知道神像里寄宿的精怪已经消失了，他依旧在用血做供品，发展信徒，向神像表达忠诚。
他坚持想要通过这种捷径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人类的欲念能够催生、吸引很多东西，特别是贪念和恶念，就像是永远拔除不尽的野草。
姜柚叹了口气，她明白了，其实精怪的存在不是最重要的，人的贪念和恶念永远不会消失，这就意味着，总会有坏人存在，总会有牺牲的无辜者，这是神明也无法改变的事。
姜柚把脑袋靠在魏擎的肩上，问道：“那你知道‘反面神’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魏擎摸了摸姜柚的头，目光仿佛穿过空间的距离，落到了山下，回答道：“我能感觉到，它现在就藏在龙渡村里。”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反面神’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这十几年里，神像的力量变强了很多，他吞噬了很多东西，之前附着在那尊木制神像上的，不过是它的一点力量。
它能在一定程度上隐匿自己的踪迹。
“唔……”
这时，旁边传来动静，昏睡的亦瑾手指动了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忽然深吸一口气，警觉地翻身坐起，手还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
这是他平时放枪的地方，
带着草木暖香的风拂面而来，亦瑾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地，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迟疑地放下手，扭头看了一圈，视线落到相拥的姜柚和魏擎身上，目光一凝，手掌撑在地上，利落地爬起来，拉开了距离。
亦瑾显然已经想起了昏迷前看见的那一幕，纠缠扭曲的庞然巨物，冰冷晦涩的血色眼瞳。
给他的感觉比曾经看过的最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还要恐怖，单单只是简单地回想，就让他的精神产生了一种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本能让亦瑾感到颤栗，停止了深想，他捂住胀得发疼的脑袋，紧张地看着两人，眼底藏着对未知的恐惧和警觉。
“你，你们……”他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亦瑾微微弯腰，从裤腿夹层的缝里摸出来一把小型军刀，就算知道这东西可能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拿着它，能给他带来一定的底气和安慰。
姜柚和魏擎对视了一眼，祂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要不要消除掉他的记忆？】
魏擎在十五年前出现的事情，龙渡村的村民虽然记得，但是受到影响，加上夜雾的遮挡和人类大脑的自我保护，他们根本就记不清祂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样，只是记得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当时那种难忘的、复杂的感觉。
反正他们只以为是龙神显灵，魏擎也就没有多加干涉。
相比起来，亦瑾的精神力显然强大很多，他破获过很多大案9要案，见过很多血腥的凶杀现场，精神力可以说是经历过千锤百炼。
恐惧会让他感到痛苦，但他也能一次次地从恐惧中站起来、走出来，这也导致了他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昏迷前看见的东西。
接收到队友加密通话的姜柚试着在脑海中回答：【好啊，那就把关于你跳入天坑的记忆消除掉吧。】
不然这种事真的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如直接从根本解决问题。
魏擎曾经说过，无论是精怪，还是神明，最好都不要深度插手人类的事情，而像这个造成连环杀人案的精怪，就属于严重违规。
听见姜柚的话，魏擎漆黑深邃的瞳孔渐渐变成猩红色，祂直视着亦瑾警惕的眼睛，仿佛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备，看进了他的心底。
亦瑾没办法抵抗，愣愣地睁着眼睛，他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点点地消失了。
回忆像是被橡皮擦擦过的纸，被擦得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而那片突兀的空白，又逐渐被合理的虚构给覆盖了。
【还没等靠近天坑，他就昏迷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再在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正睡在一片厚厚的草甸上，昨夜的天坑已经消失了，天坑，真的存在吗？仿佛只是一场梦，又或许，他是遇到了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
【而旁边的姜柚和魏擎，在他昏迷的前一秒，看见两人也昏睡在了旁边。】
*
“亦警官，快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昏睡中的亦瑾猛地睁开眼睛，他正仰面躺在杂草堆上，眼睛被亮得灼人的阳光刺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视野里还有斑驳的光斑闪烁。
亦瑾抬起手挡住眼皮，翻身坐起来，适应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看见了蹲在旁边的姜柚，她正伸手指在戳她的胳膊，身后还站着个高腿长的魏擎。
“亦警官，你感觉怎么样？”姜柚戳了戳亦瑾的胳膊，做出疑惑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亦瑾皱着眉头，揉了揉后脑勺，回忆了一下，迟疑地复盘道：“昨天我们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天坑……”
说到这里，他立刻转头，环视了一圈，漫山遍野的绿色撞入眼帘，别说巨大的天坑了，连个巴掌大的土坑都没有，一点异样的痕迹都没有。
亦瑾有些头疼，习惯性地捏了捏眉心，难道昨天晚上看到的是幻觉？他有些无奈地说道：“然后……然后我们就晕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蹲在旁边的姜柚用手捧着下巴，同样一脸苦恼，猜测道：“我和擎哥跟你的情况也一样，我们该不会是集体产生幻觉了吧？还是那反面神真是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疑惑的表情非常真实。
魏擎抱着双臂，面色平静，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淡定地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下山吧。”
亦瑾抬眸看了他一眼，刚接触到他漆黑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本能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亦瑾的神情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从地上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粘着草茎的尘土，谨慎地说道：“没错，这件事太蹊跷了，我们还是先下山吧。”
要是对方真有点什么异常，昏迷真是对方造成的，那就太危险了，昏迷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被杀死无数次了。
魏擎弯腰伸手，把姜柚拉了起来。
三人都没有异议，直接原路返回，下山了。
*
还没走进村子，就闻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蒸米饭的香味，正午的阳光正好，今天是个难得清爽的秋日。
亦瑾看着走在乡间小径上的三两个村民，正凑在一起说笑，这让他莫名感到了一种“活着真好”的情绪。
姜柚和魏擎手牵着手走在旁边，看着一脸感动的亦瑾，她不由得摸了摸鼻尖，看来亦警官很敏锐啊，虽然没了记忆，但潜意识还是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亲爱的。”走进村子后，姜柚小声地问道：“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反面神的气息吗？”
“有一点残留。”魏擎说道：“不过它又逃走了。”
反面神很怂，“打不过就跑”这一招，它可谓是用得得心应手，一点包袱都没有，跑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犹豫。
姜柚撇了撇嘴，评价道：“还挺滑头的。”
三人来到了大姐家，他们想洗个澡，毕竟在深山里呆了一晚上，沾了一身的尘土，也就魏擎的身上要干净一些。
而老宅久无人住，早就不通水电了，之前洗脸用的热水还是大姐用暖水壶装来的，灯也是不用电的太阳能灯，很不方便，除了晚上睡觉，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姜柚是第一个去洗澡的，亦瑾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魏擎，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
——姜柚不在的时候，魏擎看起来很不一样，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是一种超脱这个世界的漠视，本就锋锐的五官显得更加冷，漆黑的双眼深邃安静，浅色的唇冷淡地抿着。
好似一座沉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山，高大，巍峨，却又一丝特殊的存在感都不显露，
魏擎就一直守在那里，一直到姜柚出来，死寂的青山在一瞬间变成了暗涌澎湃的海，深沉的感情如冰山，掩藏于深海之下。
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人震撼。
亦瑾莫名其妙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是感性得他自己都吃惊。
魏擎能察觉到亦瑾的打量，他却并不在意，用毛巾把姜柚的头盖住，拢住湿漉漉的长发，将水分一点一点地吸干，动作小心而温柔。
*
等到魏擎去洗澡的时候，姜柚的头发已经是半干的状态了，她坐在沙发上，跟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一起看电视。
三人争了半天，最后达成一致，决定一起看机器人动画片，坐成一排，表情十分生动，一直在随着剧情变化。
亦瑾没有多少跟小孩相处的经验，肢体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这时，二姐从一楼走上来，身上穿着围裙，正在擦手，说道：“菜马上就好了，准备吃饭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进的身上，念叨道：“小进，妈妈说过多少次了，别离电视这么近，小心得近视眼。”
“还有外套怎么又脱了？赶紧穿上，等会又着凉了怎么办？”
二姐虽然在管教小进，但是笑容和语气却显得格外宠溺。
小进不太想穿，奶声奶气地嘟囔道：“妈妈，我都穿了四件衣服了，真的好热。”
见他不听话，二姐的脸色一沉，语气很不赞同，肢体动作都透露着焦虑：“你年纪还这么小，知什么冷热？要是又发烧了，你让妈妈怎么办？你上次住院，几乎要了妈妈一条命，你想再吓唬我一次吗？”
小进没有再说话，习以为常地把衣服给穿上了，大姐家的两个孩子有些被吓到，大气都不敢出。
亦瑾毕竟是外人，不太好说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坐在旁边保持沉默。
姜柚眯了眯眼睛，笑着缓解气氛：“二姐，不是说吃饭了吗？”面对孩子，二姐太容易焦虑了，而且态度很偏执，根本就听不进去孩子自己的想法。
二姐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回答道：“对对对，大家快下楼去吃饭吧。”亦瑾和两个孩子连忙起身下楼。
今天是隔壁村赶集的日子，其他人都出去赶集了，只有大姐和二姐在家。
见小进听话地穿上了衣服，二姐彻底恢复了镇定，脸上又露出了宠溺满意的表情。
等小进也下楼后，二姐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了姜柚身上，朝她招了招手，说道：“对了，小妹，你跟我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