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宫里的德嫔还不知道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此时的她拖着病重的身子在永和宫里苟延残喘,周边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变得虚无起来,那些喧闹而又尖锐的声音像一把把尖刀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和心脏,让她的大脑无端变得空白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反而是从前的一切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德嫔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容颜憔悴而衰老,蜡黄的脸上满是汗水,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不断地叫嚷着什么!
“乌雅氏……你这个贱人,还不给本宫跪下——”德嫔看着眼前高贵端庄又高高在上的佟贵妃,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怔愣,那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感觉让她显得很是不安,特别是对方那一声喝斥,让她无端觉得小腿发软,不自觉地就跪在了地上。
“……娘娘……奴婢……”德嫔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呐呐不能言语,她嗫嚅着那个让她唯恐不及的称呼,一切就仿佛回到了从前。佟氏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而她只是她身边一个卑微的宫女。容貌、身份、地位都远不及她分毫,可是她不想就此认命,她想要站在高处,想要翻身,所以她看准时机勾引康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一切又是那么的不顺利,明明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但是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贱人,你还知道自己是奴婢,你不是想高高在上,想将本宫踩在脚下吗?可是现在呢?”佟贵妃步幅优雅,缓缓而来,她的靠近让德嫔微微有些害怕,整个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现在你知道怕了?那你对本宫以及老四做得那一切又是谁指使的?你不是自以为得皇上宠爱,又知他心意吗?那现在呢?你为何这般下场,临死却连个妃都不是……”
佟贵妃的声音突地变得高昂而尖锐,语里语外种种嘲讽逼得德嫔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只能被动地任由她斥责:“你瞧瞧你,奴婢就是奴婢,就算披上凤袍那也不是皇后,而是一只妄想夺取别人一切的野鸡。你真以为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皇上看重你吗?不,不是。是当时的时局逼得皇上不得不用你这个没有身份地位的棋子来开创一个新局面。原本你可以借此一飞冲天的,只要你那奴才的性子不变,可惜奴才就是奴才,一旦有点成就只会高高在上,数祖忘典。”
“不,不是这样的!皇上若只是随随便便要一个棋子,又何必将奴婢送上这德妃之位!”德嫔的声音显得有些凄厉,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可怖,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是么?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是德嫔,甚至病入膏肓也不肯来看你一眼。别说皇上不知道,这宫里只要是皇上想知道的,没谁瞒得住。另外,老四不愧是本宫养大的,你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如愿以偿了,让他只记得本宫这个皇额娘了。”佟贵妃丝毫不惧她脸上的怨毒,径直挖苦着,好似她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德嫔看着得意洋洋的佟贵妃,心里更是不愤,她尖叫着,叫嚣着,嘴里更是怒吼着老四是她的儿子,皇上是心里有她的,可是一切的一切在佟贵妃的笑容之下好心都变成了碎片……
“不——”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永和宫的寂静,一直守在床榻边上的安嬷嬷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入目的却是德嫔挣扎的模样,她快步起身,轻声唤道:“娘娘……娘娘……”
德嫔自梦中惊醒,对上安嬷嬷憔悴的面容,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惶,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眼四下打量,直到确认自己床边的安嬷嬷和宫中熟悉的摆设,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这里是她的永和宫,她虽然不是德妃,却还是一宫之主的德嫔,佟贵妃……不,是佟氏那个贱人,早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她,赢了一切的人也是她,只是思及佟氏最后说得那些话,她自己也开始后悔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若她没有将老六的死全部怪在老四身上,若她没有把昔日自己卑微的过往和老四连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不会将老四亲手送给佟氏当儿子?
满脑子凌乱的思绪让德嫔开始分不清什么是后悔?什么是不后悔了?她原本就病弱的身体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梦境变得更为憔悴,眼里布满血丝,神情更显慌乱,哪里还有昔日的得意和嚣张。
德嫔不是没有试着安抚过自己的情况,她其实有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可是这梦境出现得太过突然,又太过频繁,若不是她确认自己身边的人没出错,她都快要怀疑自己又被人给算计了。
一旁的安嬷嬷不知道德嫔的想法,拧着帕子帮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接着又带着玉心她们帮着她换了干爽的里衣。等一切都做好,再看德嫔心力交瘁,仿佛老了二十岁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叹息。思及德嫔梦中呓语,安嬷嬷心里自然清楚,困扰德嫔的到底是什么?
过往的一切不是谁想释怀就能释怀的,更何况德嫔从来就没有释怀过,否则她不会将雍亲王推得那么远,也不会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来说去,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昔日的仇怨,看似随着某些人的死而消散了,而事实却是影响一直无处不在,甚至时时刻刻都影响着他们。
德嫔倚在靠枕上,身上的干爽的衣裳让她稍稍觉得舒坦了些,人也轻松不少,但是胸口那一股惊骇却依旧挥之不去,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人颇为难受。她不想去回忆梦中的自己到底有多卑微或者多失败,现在的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困局,因为她心里清楚,再走不出这个困局,她的下场一如佟氏所说——凄惨无比。
她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可是想到被圈禁的老十四,再思及早已被过继到佟氏名下的老四,这一刻她是真的打从心眼里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好好的一个儿子双手送给佟氏那个贱人。想到这里,德嫔黯淡无神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目光有些游移地看了看四周,最终落在一旁的安嬷嬷脸上,用一种好似在问她又好似在问自己的语气,淡淡地道:“安嬷嬷,你说本宫可还有机会挽回一切?”
德嫔说罢,闭上双眼,敛去眼里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运气,心里却暗自谋划着到底要如何才能顺利逃过这一劫。康熙那边是不用想了,自打她被郭络罗氏那个臭丫头暗算之后,康熙的种种举动就能说明他的态度。她本人也无法相信自己终日打雁竟也有被雁啄瞎眼的一天,要知道郭络罗氏的姑姑宜妃也只是跟她打了个平手,结果她却被一个没有看在眼里的小丫头给坑了个正着。
御医说她的身子需要调养,可是她这都病了快两个月了,药啊补品的大把大把的吃,却没有一丝起色。以往还过来永和宫门口请安的老四,似乎已经很久没来了,皇上更是直接,去了畅春园许久,她才从安嬷嬷口中得知消息。这样的变化如何能让她不多想,又如何能不担忧!
安嬷嬷原本是想给德嫔喂些水的,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沉默了半晌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安抚她道:“娘娘,雍亲王到底还是孝顺的,否则依宫里捧高踩低的行事手段,别说娘娘的药和补品了,就是奴婢们的吃食,怕是也无法保证。”
“真的吗?那你说本宫若是要见老四,他可会见本宫?”德嫔闻言,眼前一亮,误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期盼来。
安嬷嬷看着这样的德嫔,心里忍不住一酸,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依雍亲王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关照她们的确容易,可是再想如同从前一般孝顺主子,或者说任主子予取予求,想来是不可能了,毕竟主子做得那些事,别说雍亲王本人,就是她们看着也觉得过分呐!
之前皇上还顾念几分旧情,就算有人作践,也不过只是表面,不会让她们伤筋动骨。可是现在,当皇上真正丢开手不管时,她们就算手段了得,也疲于应付啊!
“当然。只是近来皇上龙体欠安,又离不得雍亲王,雍亲王大部分时间都在畅春园,很少进宫,娘娘就算想见雍亲王,这一时半会的老奴也无法将消息送出去,毕竟这后宫的人都盯着永和宫的一举一动呢!”安嬷嬷不忍说实话,只好找借口先把德嫔给瞒过去,只是德嫔屡屡做恶梦的事却真心让人头疼。
这心结不除,寝食难安的可不只是德嫔一人啊!
德嫔如今已经没了往日的敏锐,再加上安嬷嬷说得合情合理的,她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反复吩咐道:“不管老四进不进宫,这消息要持续不断地送,本宫就不相信,后宫那些贱人能挡得住一次两次,还能挡住十次二十次不成。”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要走出现在的困境,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出一口气,抑或是为了被圈禁的老十四,她都得再试一试。她不能输,最起码不能就这样输给佟氏那个贱人,否则这跟在她面前低头有什么区别!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派人不断给雍亲王送信的!就算雍亲王真的忙于国事不能进宫,可是皇上不可能一直住在畅春园啊!等到皇上回宫,后宫其他嫔妃就算想拦,也不一定都拦得住啊!”安嬷嬷不想德嫔的情绪太过激动,只得努力安抚,其实她心里更怕德嫔心结难纾,又继续发疯,惹得后宫所有嫔妃群起而攻之不说,还惹得雍亲王对她更加冷淡。
“也对。依皇上的性子,就算要在畅春园住,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现在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时间再长,再有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那也该回来了。本宫得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老四回头,就算不能回头,最起码也得让他承认本宫才是他的亲额娘。”德嫔双手握拳,手上的青筋暴
露,由此可见梦中的一切对她有何等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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