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意外的,看着她一副又是慌乱又是紧张的样子,陆景衍竟然觉得有些想笑,他一手随意扯下防晒衣,言简意赅地问,“小孩,你在做什么?嗯?”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顿时酥麻了她一耳朵。
好在,宋小檩的理智迫使她冷静,她想重新给他盖回去,但被他一记眼神盯得不敢太造次,只能委屈巴巴地说:“陆景衍,你想当北巷的女婿吗?”
他摇头,漫不经意地答,“不当。”
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见她似乎又想说什么,他动作比她先一步将防晒衣盖在了她的头上,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太阳有些大了,别晒着了。”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布,她于朦胧之中望见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颚,贴着洁白干净的衣领,那种清冷如玉的高贵,浑然天成,连同身后的这片阳光都透过树叶间的空隙落下来,细细碎碎又零散地洒了他一身,晕染出了平日里没有的柔和。
那一刻,她于人声鼎沸之中,眼里独独余下他一人。
他明明没有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可她偏偏……就是意乱情迷,心跳更是震耳欲聋,哪还管得上什么女不女婿的。
这时,木船已经缓缓穿过了拱桥,人群声也渐渐远去,驶入了一片万籁俱寂的河段。
后来,再次出现了一座拱桥,不过这一次人烟稀少,桥上只站着几个穿传统民族服饰的女人。
经过桥拱下,忽而又从天撒下了一大把盐,把他们从头到尾淋了个遍,甚至顺着衣领滑进脖子里,虽然有了前车之鉴,但宋小檩还是被吓到了,惊呼一声:“这是什么?盐巴吗?”
为何撒盐?
老翁又笑着解释道:“这便是游江的第二行,一路平安,这盐巴呢,它在风水中有个寓意,驱邪化煞、净化阳宅、转运改命、挡灾去病,所以被撒盐巴,是一种非常吉利的象征。”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望着手中白细的盐巴,又涨知识了,心里却在暗想,等回到了北城,她要天天往陆景衍身上撒盐巴!
半小时后,结束游江,临近中午。
下了船后,两人入座附近的一家农家乐餐馆。
等上菜的空隙,宋小檩整理了身上落下的盐巴。
忽而,坐在对面的陆景衍起了身,几步走到她的身后,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刚想回头去看他,他的手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脑袋,“别动,你头发上没整理干净。”
他清冷了声音故意震慑,但眼底却漫开了浅淡的笑意。
可她看不见他的笑,只下意识不敢再动了,乖乖地坐好。
他轻轻脱下了她的皮筋,长发一瞬散开,涌在肩头,随之一股淡香的洗发水萦绕在她的鼻尖。
宋小檩伸手想去接皮筋,可久久落了空。
以至于,她终是有些没忍住稍稍偏头去看,却蓦然用余光瞥见了他挂在手腕上的那条皮筋,是自己的皮筋,那一瞬,她恍然心动不已,亦覆水难收。
陆景衍的动作很温柔,一缕一缕地轻轻挑开她头发上的盐巴,但于她而言,这温柔却很要命,她只堪堪觉得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像陷进一片沼泽里,寸步难行,又像是堕入深海里,难以呼吸,更像是一只原本飞翔于云端的鸟,突然失了方向……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深深地着迷、沦陷于此,且无力抗拒。
救命!!!
她真是快要疯掉了!
趁着脑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宋小檩赶紧说道:“没事,你不用弄了,我……额,今晚回客栈我洗个头发就好……”
每一分,每一秒,都太过难熬了。
幸好,他只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重新帮她扎好了头发。
这时,服务员上菜了。
好香啊!
正好也饿了,她迫不及待地开吃了起来。
很快,陆景衍从洗手间回来,再次坐到位置上,但手里却多了两张门票,他放到桌子上,指尖轻抵着把票移到了她的面前,“小孩,你想不想去看戏?”
“看戏?”
她愣愣的,擦了擦手,把门票接过来一看——
梨花戏园剧,晚时六点钟,开场。
是戏剧啊!
她已经好几年没看过了,想来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旧时的味道。
宋小檩用力点点头:“我想去看戏,很想、很想。”
“好。”
她与他的初识,便是在那一方戏园。
当时,她被唱丑角的男人给吓哭了,他给了她一颗糖,温柔地说,这是巧克力糖,给你吃,不要哭了哟。
后来,那戏剧院早被拆了。
可岁月记得,她也永远记得,那时,那个霁月清风的少年,与他手中的糖果,一直都是她的救赎。
~
傍晚,五点五十分,抵达戏院。
人挺多。
验了票后,才进入前场。
现在是开场白。
啰音转了调,青衣退场,接了一出刀马旦。
宋小檩左右环顾,像在寻找着什么,然后猛地抓住了陆景衍的衣袖,兴奋地一指:“陆景衍,你看,那边有个丑角。”
他循着方向望过去,确实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丑角,“嗯,我看到了。”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才六岁,被一个唱丑角的男人给吓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后来,你给了我一颗糖,说……”
骤然,她止住了全部的声音。
因为,于陆景衍慢慢摊开的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颗巧克力糖,还是原来熟悉的包装袋。
那时候,她闹腾,他哄她,只需要一颗巧克力糖,可后来,他的小孩渐渐变得安静,甚至性子偶尔冷得像风,她再也不需要他用糖来哄了。
但这一瞬,宋小檩却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六岁,回到了十二年前,她还是那个闹腾的小孩,是一直在他身后的跟屁虫。
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她可以安心做他的小孩。
可是,后来啊,她却动了最不该动的心。
渐渐,她的眼中盈满了雾气,双唇微颤着,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泪水堆积,视线一团模糊,她看不清陆景衍的脸了。
她哽咽着,难以开口:“陆景衍,我……”
宋小檩忍了忍,没忍住,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她把哭声咽回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对不起。”
闻言,陆景衍微眯了一下眼,敛起眉头,眸色微沉,却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不停闪躲的眼神,“小孩,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大抵,是在望见那一颗糖的时候,她有些崩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