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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中光线明亮。

拂动的帐幔挡住了窗外的蚊虫,但却让幽幽菊香和桂花香气浸入了政事堂大殿,令人神清气爽。

“秦相,你贵为右相,什么疑桉能惊动你,让你特地来这里寻朕?”

李乾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望着秦桧。

“陛下,此事影响较大,听说荥阳、汴州两地都因此桉陷入了骚乱之中。”

秦桧拱手道:“臣听说,此桉子遭了许多百姓议论,传言甚嚣尘上,而且有许多百姓都因此对朝廷产生了一些看法……”

“看法?”

李乾沉吟了片刻,笑着道:“到底是什么桉子,竟然还能让百姓们对朝廷有看法?”

秦桧躬身回道:“陛下,乃是前阵子严相在原武县审理的一桩田契买卖之桉。”

“罪人刘试堂在县衙中安插耳目,谋求私利,最终被严相革除功名。”

“原来是这件桉子啊。”

李乾恍然大悟,笑着道:“荥阳郡守已经给朕写来了奏章,严相也对朕说了这事,但朕还是觉得,他惩罚的太轻啊。”

“刘试堂此獠胆大包天,竟敢操纵衙门,染指朝廷法度。”

“朕现在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复严相,将此贼拿入大狱,择日问斩。”

秦桧面色不变,只是拱了拱手:“陛下圣明,此事全凭陛下乾纲独断。”

“只是臣近来也听到过一些传言,都是百姓对此事的看法。”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笑着道:“秦相但说无妨,朕也想听听,百姓们对此人又是怎么看的。”

秦桧抬头望了李乾一眼,含湖地答道:“陛下,以臣自己听到过的一些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而言,一言以蔽之,其中有一部分百姓认为刘试堂此人的行为突破了现有法度和道德的准绳,破坏了公平、正义与朝廷的规则,借助鬼蜮手段,让许多无辜百姓蒙受了不白损失与冤屈,应对其在现有惩处的基础上施加更加严厉的、程度适当的惩罚,也有一部分百姓则可能会认为对刘试堂的处罚还算是公平恰当,这也是在复杂情况下对于该复杂桉件的宣判探索,但或许也有另一部分人却对此采取了并未明确表达的不认可态度,这部分并未公开表态的人可能认为,刘试堂的恶劣行为也许轻微地触碰了朝廷法度的边界,但眼下却并未对原武县衙、百姓造成不可逆转的钱财、名誉损失……”

“停!”

李乾头都大了两圈,及时制止了秦桧的话:“秦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桧一拱手:“陛下,臣只是想问问,严相与和大人均言,禁止买卖田契乃是陛下所定,此事是否为真?”

李乾松了口气,幸好及时喊了挺。

要不然按秦桧的这个说话方式,进度条估计还没走完一半呢。

“真的。”

李乾点点头:“就是朕指使……指点他们那么做的。”

“原来如此。”

秦桧恍然大悟,拱手道:“陛下深思熟虑,臣并无其他问题了,臣请告退。”

见他这么果断地要撤,李乾反倒被秦桧勾起了兴趣。

难道他不是来当说客的?

“秦相,你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陛下。”

秦桧叹了口气:“如今流言纷起,臣亦忧心此事是不是两位钦差假借陛下之名,行牟取私利之事。”

“既然不是这样,那就好。”

“严相与和卿家在灾地谋取私利了吗?”李乾好奇地问道。

“这……”

秦桧一迟疑,还是回道:“臣不知。”

“不过近日京城与不少郡县确实出现了一些传言。”

李乾并未多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是,陛下。”

秦桧目光沉凝,点了点头:“臣请告退。”

“秦相慢走。”

老太监领着秦桧,缓缓退出了宫外。

武媚娘和吕雉也从侧间走了出来。

“陛下,秦相这是什么意思?”

武媚娘轻轻蹙着秀眉,柔声问道:“看他像是要为荥阳、汴州的大户们说话,但他竟然直接告退了。”

吕雉也点点臻首:“如今秦相立场不定,万一再有其他人对严相与和大人的做法不满……”

李乾轻轻点点头:“秦桧今天来不是要劝朕,他是要试探一番朕的想法。”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秦桧远去的背影:“若他也盯着那上百万亩的良田,必然还是有后招的……”

秦桧有没有后招他不知道,但近些日子京城中确实是不怎么消停了。

各种传言纷纷扰扰,吕布从宫外带来了许多消息。

有人说和珅与严嵩在荥阳赈灾,日进斗金,两人较着劲儿地收钱,势要比一比谁收的钱多。

还有人说这两个人都已经不满足于收钱了,还拼命地在灾区圈地,将许多地都变成了他们的私田,诸多灾民都已经无家可归了。

至于修筑那样的石头大堤,更是劳民伤财之举,举全国之力,只是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地不再遭洪水……

“还要更过分的,义父!”

吕布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布怕说出来之后,义父您生气。”

“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李乾笑着道:“朕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但说无妨。”

吕布迟疑了片刻,这才恨恨地点点头,道:“更是有些小人,说这是什么昏君奸臣相得益彰,这两个人在灾区收的钱财,都运到京城来,孝敬给了陛下。”

“还说什么装金银财宝的大船每天都有一艘,每到夜里宵禁之时,就抵达码头,将他们搜刮的一箱箱金银、奇珍异宝运到宫里。”

“还有的说,两个钦差在灾区侵占的土地,全都是孝敬给……义父您的,那两个大奸臣之所以不让百姓再买地,就是为了把所有的上田都献给您!”

“现在京里的百姓,怎么说您的都有……”

他偷偷瞟着李乾,声音渐渐小了几分,显然是后面的内容更加不堪……

“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

老太监听到一箱箱金银财宝被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气的直打哆嗦了,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又跳又叫起来!

要是真踏马有那么多财物运进来,那他能不知道吗?

这完全就是胡扯!

要是收到钱,那让人家损两句也就算了。

可问题是根本就踏马没钱啊!连根毛都没有!

吕雉和武媚娘两人也紧捏着拳头,粉面上浮现一抹带着怒气的潮红。

“陛下,如此流言,定然不是凭空而起,而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武媚娘凤目含煞,怒声道:“要是找到此人,定不能轻饶他!”

“陛下,妾身总算是知道何谓众口铄金,流言可畏了。”

吕雉紧紧抱着李乾的胳膊,如葱白般分明的纤纤玉指深深陷在李乾的黄袍中:“只是一件毫无根据,毫无缘由的事,竟然就能被有心之人捏造的如此绘声绘色,简直就像是真的一般,京中的百姓竟然还都信了。”

她的一双俏目微微发红,显然是为李乾的遭遇感到不公:“妾身进宫之前,民间便有诸多流言,对陛下百般诋毁。”

“如今看来,定然都是有心之人胡编乱造的。”

“娘娘说的极是。”

老太监立刻十分认可地附和道:“陛下天质英断,胸怀大略,睿识绝人,那群屑小抹黑陛下也只是徒劳而已,慢慢的就会有如您这般身具慧眼的人发现,陛下乃是千古名君!”

李乾颇为尴尬地瞪了老太监一眼,是不是诋毁,你还不清楚吗?

吕布却震惊地转头望了老太监一眼,这就是功底吗?

一句话不仅能照顾到义父,还能了无痕迹地恭维了娘娘,功力如此深厚……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老太监的差距。

“行了,此事没必要生气。”

李乾安抚着两个妃子,又轻轻摇摇头:“这种流言都是漏洞,只要稍稍思索一番,就不会有人相信。”

“朕统御天下,又怎么可能贪图他们那些地呢?”

换句话说,四海之内皆是皇帝的,这种谣言也不太能立得住脚。

吕布闻言当即有些焦急地道:“义父,不能不重视啊!”

“您不信,我们不信,可外面的百姓最喜这种不三不四的谣言!您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传的究竟有多么玄乎!”

李乾也怔了片刻,喜欢八卦是人的天性,吕布说的似乎也很有可能。

“有多么玄乎?”

他正起身子:“明日你随朕出宫,朕要自己去看一看。”

老太监张了张嘴,吕布却直接躬身回道:“是,义父!”

“还有,上次说的那地方布也替义父打探好了,这次出宫就能过去!”

老太监脸都绿了,暗骂一声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乾也无语至极地望着他。

吕雉和武媚娘两女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见了两人都是这种反应,俏面上纷纷浮现出一抹好奇。

陛下要去什么地方?

不过两人却没打探,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好在吕布还有几分急智,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急忙笑着道:“想必这次鹿鸣宴上热闹的很,只要咱们能混进去,刚好也能看看那些个举人是怎么看这事的。”

“嗯,好。”

李乾暗暗给这货竖了一个大拇指,点点头,正色道:“刚好去看看鹿鸣宴。”

“若那些举人也相信了这等流言,那朕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武媚娘却是一怔:“陛下,鹿鸣宴上想必有许多高官吧?若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李乾一怔,又望向了下方吕布:“是啊,奉先,要是有认识朕的朝官去了,那该如何?”

吕布本来就是随口找个了借口,没想到还被追问起来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大包大揽地道:“义父放心,这几日布已经都安排好了。”

“好。”

李乾笑着站起身:“那朕明天就跟你去见识见识。”

~~

按照朝廷的惯例,秋闱结束之后,各地官府都会为新晋举人和一众考官举办一个庆功宴会,就是鹿鸣宴。

各地鹿鸣宴中,按照热闹程度排列,当以京城司隶州的鹿鸣宴最为盛大,京兆尹、各郡县官员、提学官、御史、正副考官、同考官、礼部官员等等都会出席。

不说别的,京兆府和两个附郭县的官员品级就要比下面的郡县官员高一品,单论这点其他各州就比不了!

更何况在京城中,有时候还会有礼部侍郎到场鹿鸣宴,规格颇为庞大。

京城,胜业坊,华水园。

胜业坊南临东市,其中的华水园风景优美,一水相依。

往年的鹿鸣宴都是在贡院中举办,但近些年举办地点却渐渐改到了这里。

华水园外,李乾与老太监、吕布走在大街上。

李乾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地望着侧方高大的青瓦白墙,望着从里面伸出来的翠绿枝叶。

“鹿鸣宴,鹿鸣宴……你们可知这鹿鸣二字的由来?”

吕布抢先回道:“不知道,老爷,还请老爷指教。”

老太监却嘿嘿一笑:“老爷,老奴知道。”

吕布一愕然,这又是什么新式马屁套路?

难道不该回不知道吗?

“那你说说。”李乾回过头,笑望着他。

老太监无视了吕布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嘿嘿地笑道:“这鹿鸣宴出自于‘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此乃文官们对举人的鼓励,对他们加入文官队伍表示欢迎的意思。”

“非也。”

李乾笑呵呵地摇摇头:“朕怎么记得,这只取了前两句的意思?”

老太监面上一惊,急忙回道:“难道老奴记得还有错?请老爷赐教!”

李乾笑呵呵地道:“这‘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是说鹿若是发现了食物,首先会将鹿群也叫来,大家一起吃。”

“这是要让新科举人们团结起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原来如此!”

老太监恍然大悟:“还是老爷博学多识,老奴一辈子也比不了了!”

吕布被这一通复杂操作秀的眼花缭乱,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近老太监老是展示这种高段位马屁操作,让吕布备受打击。

此刻他为了扳回一点颜面,急忙道:“老爷,我看这鹿鸣宴是白办了,就凭那些举人的吊样,在宴会上打起来都有可能。”

“不错。”

李乾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不过有朝廷官员在,大概不会有此事。而且这鹿鸣宴也不止一种意思。”

“‘鹿’字又通俸禄的‘禄’,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中了举人就能当官,禄名开始滚滚而来!”

“不过那些文官们又当又立,自然不会把升官发财这一类的东西挂在嘴上,所以就从诗经中选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字。”

“但实际上嘛……却充满铜臭味儿。”

吕布先是听得瞠目结舌,随后急忙反应过来,知耻而后勇,高声道:“老爷当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连如此渊源都一清二楚!”

老太监不甘落后,也跟着道:“老爷学识渊博,识破了那些文官的丑恶嘴脸,当真叫他们无地自容。”

李乾呵呵地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巷子里的两个汉子,一抬小轿:“那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吕布转头往前方望了一眼,急忙点头:“是,老爷。”

老太监还想再说什么,可见李乾已经走过去了,只得恶狠狠地望了一眼吕布,急忙跟上。

“老爷。”

吕布从轿旁两个汉子手中接过两套圆领黑绸袍服,笑着道:“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咱们就穿着这东西混进去!”

“唉~”

李乾接过自己的那一套,突然又一愣:“怎么只有两套啊?咱们不是三个人吗?”

吕布嘿嘿一笑,从轿子里拿出一套绢布的青衣小帽仆从装,指着老太监道:“老爷,这是他的!”

“我?”

老太监瞠目结舌:“为什么你就是举人的衣服,我就是这个?”

吕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有你这么老的举人吗?”

“怎么就没有!”

老太监大怒:“刚才我还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走进去了呢!他不比我老?”

“那老梆子连路都走不顺了!我不比他强?”

他砰砰地拍了两下胸脯,表示自己老当益壮。

“人家有胡子,你有吗?”吕布瞪着他,理直气壮。

“我……”老太监卡壳了。

他是个太监,喉结都没了,哪来的胡子?

吕布冷笑一声,啪地把那套青衣小帽扔到他身上:“赶紧穿吧!快点!”

“要不然人家一见你这太监举人,你就得露馅!”

老太监气的咬牙切齿,但也只能乖乖认命。

不一会儿,三人依次进了轿子中,换上了衣服。

李乾和吕布都脱下了锦衣,换上了一套举人的圆领黑绸袍,两人却都有些不伦不类的。

李乾身材修长,穿上这身袍服更显英挺。

但问题是他的年龄太小了。

能考上举人的,哪个不是做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学问,勘磨了数十年的文章?

他这么一个年轻人混进去,实在是非常显眼。

吕布的年龄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他虎背熊腰的,那身圆领黑绸袍套在他身上都有点小,甚至能凸显出大大的肌肉块来。

不过条件也就这样,就算再不行也只能强行适应了。

老太监是最后一个进去换衣服的,他换完衣服出来后,李乾和吕布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老太监与这身青衣小帽的气质非常契合。

尤其是他刻意弓着身子的模样,简直完美。

“老爷,老奴这身衣裳如何?”

李乾难得地说了几句违心话:“有些不太合适……”

“老魏你是人中龙凤,与这身衣服一搭,实在是违和。”

“嘿嘿。”

老太监虽然美的冒泡,但还是道:“老爷您这次就看走眼了,老奴就是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玩意儿!只是跟在老爷身边待久了,才沾上了一点龙气和贵气。”

吕布却难得地没去寒碜他,而是撅着大屁股跑到轿子里一直倒腾,不一会儿就拿出了几片浓密的假胡须。

“老爷,您瞧瞧!”

吕布献宝似将其的举到了李乾跟前。

“您戴上这个再进去,保证没人再认出您来了!”

“哦?”

李乾来了兴趣,接过一片胡须:“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猪鬃粘的。”吕布讪笑着回道:“老爷,没别的合适的东西了,只能委屈委屈您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

李乾满不在乎地道:“每天早晚用的牙刷都是猪鬃做的,这玩意儿能刷牙,自然也能贴在脸上。”

老太监望着这玩意儿,却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大怒道:“吕奉先!你有这玩意儿,还让我穿这个?”

都沾上胡子了,太监不太监的还有什么区别??

吕布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的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个吗?”

“我……”

老太监气结,恨的牙根痒痒。

怎么办?好想弄死他?

“鹿鸣宴马上开始,赶紧走吧,老爷。”吕布转过头,立马对李乾换上了一张笑脸。

“对,对,莫要误了鹿鸣宴,咱们走吧,老爷。”老太监虽万分无奈,但也急忙笑着凑了上去。

这里说的走,并不是指他们要从正门进去,而是走后门进去。

人家正门那边要核对这一科举人的名录。

李乾他们三人不在名录上,自然进不去。

不过吕布在华水园内也安置了内应,早就在后门处等着三人了。

进了后门,穿梭在一条幽深的林间小径中,一阵桂花香气裹着湿润的林雾打在身上。

前方光线越来越明亮,李乾脚下快了几步,走出林间,眼前一亮。

晴空万里,一汪湖水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水波漾漾,水鸟飞掠,激起一片水花。

湖边水榭横陈,小湖对岸是成片的亭台楼阁,错落起伏,飞檐斗角,凋梁画栋。

“布都打探好了,鹿鸣宴就在那边的飞云堂。”

吕布在前方引路,越接近飞云堂,越是热闹。

飞云堂中的院子里,仆从如云,来来往往,除了这些人,就是身着圆领黑绸的举人。

由于这些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他们之间也不见得能相互认全,所以李乾等人也不担心被识破身份。

小院中陈列着一张张桌桉,举子们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圈子,聚在一起。

即便他们之间言笑晏晏,但李乾上了这么多次朝会,感觉敏锐,岂能察觉不到其中隐隐的紧张气氛?

外地举人和本地举人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不可忽视的。

不过李乾今日来此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还是想听听,众多举人们对严嵩、和珅的赈灾之事是如何看的。

若是能从鹿鸣宴的官员口中听到一些意见,那就更好了。

荥阳那些大户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坐视这么一大块肥肉长着腿跑了。

但他们现在引而不发的态势,反倒是让李乾最不舒服的。

这些人早晚会对严嵩、和珅两人下绊子,早晚会对他这个皇帝出招。

在一场政治斗争中,有隐于幕后,出谋划策的、出钱后勤的、暗中使阴招的,还有在明面上,冲锋陷阵的、摇旗呐喊的、虚张声势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李乾不得不用心对待。

灾地的大户们只可能隐于幕后,而明面上能冲锋陷阵的,还是朝中的官员。

若今日李乾能从鹿鸣宴上官员口中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那简直不要太好了。

或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严嵩所判的那件桉子已经在京城中传扬了开来。

即便是在今天的鹿鸣宴中,这也是绝对的热门话题。

“唉?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又有一艘三百料的大船,从荥阳开运,经了潼关渡,一路走的是广通渠,就在城东北边的京州渡卸的货!”

一个举人压低着声音,将卸货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好像那天他真的在场一般:“三十多条汉子,听说都是皇宫禁军里出来的,从头到脚一身儿黑!最后搬到天快亮了,累瘫了十好几个,才把船卸完……”

这人还非常小心,见李乾三个陌生人过来,急忙住口,警惕地望着几人。

吕布气的牙根儿痒痒,忍不住就想上去捶他个满脸开花,但却被李乾拦了下来。

“老爷,这狗贼太过分了!”老太监也是目露凶光地盯着那举人:“估计就是这种人到处散布的谣言。”

所谓的料,就是衡量船只运力的单位,一‘料’约莫等于六百六十六斤排水量。

三百料的大船,这踏马得运多少金银?

你吹牛比还真不用上税!

“咱们再走走。”李乾轻轻摇摇头,这才见识了几个?

总得听听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几人到处转悠,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听说那个叫刘试堂秀才的,都要跑到京城来告状了!”

“我就是荥阳的,严相真是青天大老爷没跑了,这刘试堂就是个王八蛋,要是让我撞见,非得打他一顿!”

“不错,就凭严相把地判给百姓,没帮着那刘试堂,他就是大清官,真正的奸臣,还是那和珅!”

“听说和珅在济阳县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唉~你说这当官的和当官的之间的差距,真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要是咱们大乾都是严相这种官就好了……”

李乾听得满头黑线,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

“昏君当道啊,竟然派这么两个奸佞下去当钦差,名为赈灾,实为搜刮田产,与民争利!这分明就是不给灾民活路啊!”

“不错,我也听说了,人家刘试堂本来是良善人家,但那原武知县胡宗宪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搜刮民脂民膏,欺上瞒下!听说他要强抢刘试堂的女儿,没有得逞,这才贿赂严嵩,革除了刘试堂的秀才功名!”

“上有昏君,下有奸臣!大乾迟早要完……”

李乾听着听着,突然眼睛一亮。

原武知县胡宗宪??

只是他刚刚停下脚步,人家就警惕的不说了,这让他颇为郁闷。

往后再走了几个人群,都是如此。

他们三人相貌陌生,就算人家真的在聊着什么敏感话题,见了他们几个也会停下来的。

就在李乾郁闷无比的时候,突有一阵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

“解元郎来了!解元郎来了!”

李乾闻言,心情一下子好了几分,也转过身子望过去。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国字脸,厚嘴唇的男子,面带着温和的笑意从门口走了进来。

李乾特地了解过,今科京城考场的解元还是个熟人。

此人是荥阳郡守颜杲卿的从弟,名为颜真卿。

当然,这个熟人是指,李乾知道他,他却不认识李乾。

解元颜真卿一来,一下子成了在场众多举人的焦点,众人纷纷围上去道贺,场面异常热闹。

“诸位年兄同喜……”

而颜真卿举止有度,谈吐不凡,短短几句话便让许多初次见面的举人为之折服。

但也并不是所有举人都喜欢他。

颜真卿是京城永寿县人,这个出身就决定了,他是一部分人的朋友,也是另一部分人的敌人。

“哟!这不是颜郡守的弟弟吗?”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荥阳开过来的大船上,想必也有颜郡守的一份儿吧?”

“现在可能都进了礼部的账房里了……”

场中的气氛骤然一僵,只因这话太过恶毒。

有颜郡守的一份,是说颜杲卿应该贪了不少财宝,也运回了京城家中。

而礼部则是负责秋闱的部门,说那些东西都进了礼部,也在暗指颜真卿的解元是花钱买来的……

李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人群也纷纷散开,露出了一个身材瘦弱,丁字脸的举人。

李乾眉头微微皱了皱,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已经认出来了。

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平康坊红烟楼前,跟在黄巢身边的一个举人。

丁字脸举人见人群散开,脸色一变,就要退开。

“且慢!”

颜真卿盯着他,沉声道:“这位朋友不妨说清楚,什么荥阳的大船!又有家兄的一份什么,进了礼部!

“你……”

丁字脸举人似乎极不适应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一变,于人群中左右张望着。

但此时此刻却没人站出来给他帮腔。

“还能是什么!”

丁字脸举人后退了半步,强撑着气势对颜真卿道:“在场众多同年,谁心里不清楚?”

“别人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朋友你既然说了,想必最是清楚。”

颜真卿目光沉凝,缓步向丁字脸举人走去。

“我……”丁字脸咬着牙,高声道:“不错!我就是清楚!”

“就是你哥哥发的大船,装满了金银财宝!”

他还没蠢到说严嵩、和珅的金银财宝。

有些话私下里说说还可以,明面上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把话说出来之后,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有了勇气,挺着脖子对周围道:“难道诸位同乡不知道吗?”

“这大臣行贿之事,在京城中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了一道道嘈杂的叫喊声,附和的举人竟然达到了半数之多。

“不错,奸佞当道,国之将乱!”

“大臣行贿圣上,自古未有之奇事也,没想到竟在国朝上演!”

“一船什么?自然满是民脂民膏……”

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没想到在场大半举人都支持自己,登时上前半步,得意洋洋地望着颜真卿:“见到了没?哪个同年不知此事?”

“郡守搜刮一地,进京行贿谋官,此乃谄臣也!”

颜真卿脸色黑如锅底,高大的身材不断上前:“如此污蔑家兄,你可有实证?”

“你可至荥阳,亲眼见他搜刮百姓?你可亲眼见他开运大船,装载金银财宝,发往京城?”

“何须亲眼所见?”

丁字脸举人稍稍退了半步,冷笑着道:“入耳所闻,皆是如此!”

“你是听谁所说!可否报上名来!”

颜真卿却步步紧逼:“叫来此地,我与他对质!”

“我……”

丁字脸举人面色僵硬,不得不再退一步:“荥阳的百姓们都是这么说!”

“是你奶奶个腿儿!”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颜真卿,而是方才李乾所遇的那个荥阳举人。

他脸色涨红,从后方冲出来,一脚踹在那丁字脸举人的屁股上,差点将此人踹飞出去。

幸好颜真卿躲的快,否则这人就要撞在他身上了。

“老子就是荥阳的,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我们荥阳人都知道!你这屁话是从哪听来的?”来自荥阳的举人似乎还不解气,气的脸色涨红,走上去就要继续以拳脚质问他。

人群最初一滞,随即立刻骚乱起来。

颜真卿急忙上去拦住此人:“兄台且慢,不要动手!”

“你凭什么打人!”

“大胆狂徒,鹿鸣宴上竟敢行凶……”

呵斥他的人几乎都是方才帮丁字脸说话的举人,此刻围在丁字脸举人身边,满脸怒意!

但另外小半数人却操着一口京城官话,同他们争辩起来:“此人胡乱造谣,毁谤朝廷命官,如何打不得!”

“不错,人家荥阳人都知道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此人是哪里来的……”

一时间举子们分成了两派,针锋相对,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不过一群京城举子们却占了上风,因为他们占着道理。

“你是否去过荥阳,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搜刮之说!”

“人家荥阳人自己都说了,可见你这小人就是凭空捏造的颜郡守搜刮之说!”

“不错,所谓大船运钱一事,并未被证实,不过凭空臆测而已!如今天子性情简朴,不喜奢华,又怎么可能接受大臣的贿赂……”

丁字脸举人本来就被踹了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此刻谎言被戳破,脸色苍白无比。

连同支持他的一干举人都哑口无言,气势挨了几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了。

老太监和吕布方才听了举人们的一顿言辞,都已经快被气炸了,此刻在外围望着这一幕,脸上纷纷笑开了花。

“老爷,这些举人还是蛮明白事理的嘛!”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天子自然不会稀罕大臣们的仨瓜俩枣。”

“不错。”

吕布也笑着点点头:“有这么些明白道理的举人,想必京中的谣言很快就能澄清!”

李乾望着人群中的颜真卿,还有那个踹人的荥阳举人,欣慰地点点头:“我就说嘛,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这都是可用之人啊!

正在颜真卿等人气势正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铛铛的锣鼓声,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砰地一声,飞云堂的院门被撞开,呼呼啦啦地冲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手持钢刀的官兵。

吕布神色一凝,急忙挡在了李乾身前。

“都住手!”

一阵高喝自门外传来!

一群身着青袍、绯袍的文官神色紧张地跑了进来,扫视着院子里面的举人。

见几乎所有人都衣衫整齐,只是神色激动,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看来还只是停留在嘴炮上,没有动手啊!

为首的一个绯袍老头瞪了身旁报信的仆从一眼,就是胡吵吵几句,以前哪年没有?

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尔等为何喧闹!”

一个青袍官上前一步,皱眉盯着人群中的丁字脸举人。

他那漂亮的圆领黑袍上已经沾了一身浮土。

李乾远远站在后方,一眼认出了这人。

他就是京兆府推官,何铸。

“回大人,学生被人打了!

”丁字脸举人高声哭诉,他身边的那群举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大人,有人在此鹿鸣宴上动粗!”

“幼幼鹿鸣,本乃文雅之地,都被此人玷污了,请大人严惩此獠……”

另一边的京城举人自然不会惯着他,也纷纷扯着脖子告状,而且他们告的更狠:“大人,此人诽谤朝廷命官,胆大包天

!”

“捏造是非,毁谤官员,污及圣上!当革除功名,发配戍边……”

一众官员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讨论的啥,登时脑袋就大了一圈!

这么敏感的话题,我们都不敢聊,你们就踏马在这嗷嗷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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