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的吉时已到,月清坊的守卫们抬起花朝的灵柩往桃林走去。
送葬的人除了安家三人还有洛川。
守卫们把花朝的灵柩抬进原本就建好的墓穴里,花倾月看着,此后这就是娘亲长眠的地方。
以前一天里至少都会经过这里一次,看着娘亲当初给自己立的墓碑,她内心没什么感触,都是匆匆走过,很少驻足停留,偶有感慨,但不长久。
因为这里只是一个空壳,墨宝,老坊主,娘亲,三座墓碑林立,但是没有一个里面安放逝者骸骨。
她也一直觉得墨宝和老坊主已经去了下一世。
拥有执念的人希望他们的灵魂可以长留人间,就像长公主那样,带着老坊主的骨灰去远方,用来弥补对逝者活着时候的亏欠,听着很感人,但用你所谓的思念困住她的魂魄真的好吗。
当初花倾月也和李觅寒探讨过这个问题,活着的人放手,死去的人才能安心离开,这一世他们活的并不逍遥自在,即便存留记忆在人间游荡,又能好到哪里去。
花倾月曾说过,自己死后不入轮回要常驻阴曹地府,这也只是她的想法,因为她觉得无论是荣华富贵一世,还是艰难困苦一世,结局都是一样的,都要归西,人生重启。
这样的轮回对于她来说没什么追逐的意义,即便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一世不好,她觉得自己活到现在,一切都很好,但是做人这件事,她希望今生到头没有来世。
没错,这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有多少人留恋这人世间呐。
一草,一木,一段情都可以成为人在生命尽头不咽气的理由。
她也知道,她所谓的看开,只针对自己的生死,娘亲的去世还是无法让她释怀。
她偶然间的清醒在给她带来短暂的豁然开朗时,随着她娘亲的灵柩被放入墓穴里时瞬间崩塌。
她也是凡人一个,她入骨的情感也是无法轻易剥离的,怎么剥离,那痛跟剔骨割肉是一样的。
冰冷阴暗的墓穴里就安静的放着娘亲的灵柩,墓碑的存在提醒别人里面埋葬人的身份。
如果没有墓碑,在场的人都死去后,那还有人会记得这里葬的是曾经东虞第一琴师的花朝吗?花倾月突然心生疑问。
也许遗忘的才是真正的死亡。
她跪在墓碑前,哀伤的在心里说,娘,你走吧,不要留在乐坊,这里没什么值得你停留的,抹除一切记忆去下一世吧,至少这辈子的痛都可以忘掉。
所有送葬人也都一样心思沉重,脸色阴沉,每个人都觉得这是面对亡者该有的态度,美好生命的消逝就是这么令人惋惜。
当守卫用砖在封墓穴的入口时,花蓉心想,姐姐,你先在里面好好休息,我很快过来陪你,我不会让你等的太久。
下葬结束后,乐坊的人又要恢复到日常,各自散去。
花倾月跪在花朝的墓碑前不肯起来,无论送别多少次,她都觉得还不够。
安北晨想去扶她起来,被洛川阻拦,“随她去吧,这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安夫人上前,蹲在花倾月的身边说,“南夕,你可以在月清坊多住几日再回家。
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父亲,哥哥和我等着你回家。”
尽管花倾月的眼神充满哀伤,但是她还是用力给了安夫人一个微笑,“母亲,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尽快回去。”
安夫人听到她说的是“回去”而不是“回家”,内心稍有失落,但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给了花倾月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切都不重要,不重要,只要女儿健康快乐就好。
安家三人走了,但是洛川还没有走。
他走到花倾月身边说,“人都走了,要是想哭就哭,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花倾月的眼泪真的就顺流而下,刚开始还是平缓的小溪,一会儿就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洛川把事先准备好的手绢拿出来,时刻准备着,要流出来的鼻涕。
花倾月边嚎,边对洛川说,“怎么办?怎么办?我把我娘的哨子弄丢了。
我醒来时它不在我的腰带上,我屋里屋外都找了也没找到,我还去了醉仙楼,还是没找到。
洛川,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可是我娘唯一一件进月清坊以后留在身边的东西。
我娘说那是她对过去的念想……”
花倾月哭的泣不成声,说话口齿不清,到洛川耳朵里就剩,唔啊,唔啊的一大串。
他握着花倾月的肩膀,面对着她,“慢慢说,慢慢讲,你这样边哭边说我听不清你到底在说什么。”
花倾月就一字一顿的重新说,“我,把,我,娘,的,哨,子,弄,丢,了……”
这回洛川明白了花倾月到底想说什么,“你是说你娘的哨子啊,它在我这里。”
说着从衣服里拿出哨子给花倾月看。
花倾月瞬间停止了哭泣,她一把抓住哨子,全然不顾这哨子,现在是戴在洛川的脖子上,把洛川又拽向自己近了一点,两人的脸此时只有一指的距离。
洛川瞬间脸红,大气不敢喘,怕她闻到自己早上吃的韭菜盒子的味道。
而关注点全在哨子身上的花倾月激动万分的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高兴过后,花倾月瞬间变脸,“这哨子怎么跑到你脖子上去了?”
洛川想解释,但是又不想张嘴,就用手捂着嘴说,“你昨晚送我的。”
花倾月说,“哼,不可能!
这是我娘的东西,我怎么会送你?”
洛川捂着嘴继续说,“是真的,你那晚喝醉酒,在揽月楼的阁楼上说的,希望日后还能有人,在你在外面鬼混忘记时间的时候,能够吹哨子叫你回家。
然后你就把它送给我了。”
花倾月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都喝成一摊烂泥了,怎么上得去揽月楼?
而且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
洛川说,“这说来也是奇景,你明明已经喝的六亲不认,但还是拼了命的往揽月楼上爬,居然还爬上去了,我在下面看的胆战心惊。
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难道没有觉得浑身酸痛,手指甲里面全是污垢?”
花倾月回想,起床后活动了几下,确实浑身酸痛。
手指甲也如洛川所说,里面黑漆漆的,她以为是自己喝醉了跑去桃林抛沙挖土去了,以前喝醉她也没少干过,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去桃林掘土。
洛川见花倾月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里面还有点残余。
赶紧补充,“不信,你自己去揽月楼外侧看看,上面肯定还有你的爪子印。”
此时的花倾月内心已经动摇,她抬起头看着洛川,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说谎的破绽。
但是洛川不给她观察的机会,“你知道你是怎么下去的吗?
是我把你背下去的。
我把你从醉仙楼背到你的房间,又从揽月楼再把你背回你房间。
就算我体魄再好,第二天还是两条腿一直抖。
还被景迟那个憨货逮到机会,训练比武时输给了他。
他还借机大肆羞辱了我一番,说我下盘不稳,你是知道的,我可没输过。
还有,你从房间出来时直接跳下来,是我给你当的人肉垫子,我的后背被你用膝盖重重的砸到,现在还很痛,估计已经紫的发黑了。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说着洛川就要宽衣解带,赶紧被花倾月制止,“停!
你想自证清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洛川委屈的说,“那还不是你不相信我。”
洛川这招苦肉计也确实有效,花倾月不再追问哨子是不是他偷的。
花倾月说,“哨子先放你这里也行。
带它回安府也确实不太方便,我的每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我多长几根眉毛她都能看出来。
这哨子她见了肯定要问哪里来的,我还要解释一番。”
洛川听她这么说心里松口气。
还没等他把气松完,花倾月突然恶狠狠的看着他,用恐吓的口气说,“你要把它当成你的心一样保管,它要是丢了,我就摘了你的心,爆炒。
然后用你的骨头做哨子。”
说着把哨子塞回他的衣服里,拍了怕他的胸口。
洛川摸着刚刚花倾月拍过的胸口,郑重的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我在哨子在。”
刚刚跪在这里不走,本来是想向娘亲道歉说自己弄丢哨子的事,现在哨子找到了,她也就不需要继续跪这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问洛川,“你说话为什么捂着嘴,牙疼?”
洛川也终于不用再弓着腰跟花倾月对质,起身后,向后退了几步,把手放下,笑着说,“因为今天早上吃了韭菜,怕熏到你。”
花倾月白了他一眼,转身往乐坊后院走,“我早知道了。”
洛川跟在后面问,“味道这么大吗?”
花倾月说,“因为你牙缝里有韭菜叶。”
洛川原地石化,内心崩塌,上次眼屎,这次菜叶,人活到现在从来没这么糗过。
他用舌头探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韭菜叶卡在哪两颗牙缝中间。
他赶紧追上花倾月,焦急的问花倾月,“你能不能告诉我,韭菜叶在哪?”
花倾月被他这个样子逗笑,说,“回去自己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洛川知道她是故意气自己,但还是缠着她一直问个没完,他察觉似乎花倾月很喜欢别人可怜无助的样子。
花倾月也不管他,任其像个蜜蜂一样在自己的周围,嗡,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