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临一觉起来睡的浑身酸痛,右眼皮突突突跳个没完。
预感不好,手上用劲,揉了揉,搓了搓,也不见好。
只觉眼珠子越发肿胀,金星闪闪,眼皮还跳的更盛。
杜青临放弃,它跳任它跳,反正金丝软甲在身,无论长公主用鞭子抽还用刀捅,只要是护住头,还是有一线生机。
杜青临到了长公主的玉琉宫外时,正好遇到皇上派来的侍卫们齐刷刷的站在门外等候。
杜青临用眼扫过这些人,这些侍卫个个身姿挺拔,杜青临从他们中间走过,像是在狼群堆里游走的一只年老弱狐狸。
但想着这些狼崽子都是皇上派来保护自己的,瞬间也跟着他们一样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脊背。
有了这些侍卫壮胆,他也就放心的迈进玉琉宫的大门。
刚进大门一切还好,可进了院子他就觉得不对,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闻到了股血腥味儿 。
果然随着他往里走,鞭子凌空挥舞的声音也传到耳朵里。
震得他有些耳鸣,一声接着一声的鞭响过后,血腥气也越来浓重,他的胃开始有了反应,那点清粥小菜来回翻滚,等待时机,要破喉而出。
这还是只听到声音,他的心肝脾肺就已经在胸腔里颤抖,脚下还故作镇定。
他迟疑了一下,决定不再往前走,他吩咐侍卫先去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
杜青临跟皇上讲过,万一长公主发疯,就让侍卫先将她打晕。
稍等片刻,刚刚乱作一团的打斗声静了下来,杜青临才抬脚往里继续走。
他抽出手帕捂住鼻子,血腥气实在太冲了。
当见到大头朝下,昏死在台阶上的太监时,终于是没忍住,赶紧跑到墙根吐了一番,胃里的东西不受他控制,全部呕出来,直到最后,吐无可吐。
才直起身来,叹气道,“早饭白吃了,糟践粮食啊。”
他不敢再看那个后背被鞭子抽得像饺子馅的太监,再多看一眼,都要去墙边接着呕。
也是刚刚吐的很干净,实在没啥吐的了,再吐也就剩点胆汁。
侍卫也是麻利,赶紧把太监包了一层厚棉被抬走。
只剩地上一滩猩红血迹,还有点肉碎浮在上面,太残暴了。
还没等他从惊吓中缓过来,一群宫女太监已经开始洒水刷地。
真是熟练。
嬷嬷上前询问定住的杜青临,“长公主现在晕过去了,还要出去吗?”
跟自己的惊恐不能自拔来比,这位嬷嬷神情不要太淡定,这到底是在旁看了多少回,才练出如此强大的内心。
难道自己日后也要去适应刚刚的场景,他只是个商人,对人对事都是用嘴用脑,就算要干绑票杀人的勾当,也都是手里的暗线去解决,谁死,他眼前都是干净的。
这种血腥场面他也是头回见到,他有这个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像身边这个嬷嬷一样,见多了就不会怕,保不齐晚上回去还要做噩梦。
此时的杜青临肠子都要悔到发黑。
他也深知皇命不可违,既然当初应下了,那硬着头皮也得上,大不了以后不吃肉馅的东西。
杜青临看了一眼长公主,周遭忙的不可开交,她倒是昏的安稳,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七分与女儿相似的模样,让他定了定心神。
他思索了一下,昨天是长公主自己说等不及的,那就依她,反正就算今天不发疯,以后还是有发疯的时候,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他捂着鼻子说,“没事,扛着走就是了。”
他们一行人,也从刚刚抬走太监的后门出去。
马车上,杜青临看着已经被捆住手脚,堵住嘴的长公主稍微放心了些。
这是他吩咐侍卫们捆的,比起得罪长公主,他更想保住自己的命,皇上也交代过侍卫,杜青临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不然他们也不敢捆长公主,他们都知道长公主十分的记仇,且有仇必报,不留活口。
杜青临想,现在就算长公主突然醒来继续发疯,也只能是跳起来一头撞死自己,那自己还是有自信可以躲过,然后跳下马车的,因为自己就坐在马车门口。
他哀叹,“出师不利啊,日后有的熬了。”
一路上杜青临的右眼皮不知疲惫的疯狂跳动,他实在受不了了,用口水沾湿了一小块纸片贴在眼皮上,倒不指着这土方子管用,就图个心里安慰。
幸好,长公主在去南市的路上都在安分的昏睡,嬷嬷在旁边给长公主整理凌乱的头发,早上起来梳妆时长公主还好好的。
就是新来的太监,不知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也是他倒霉,被长公主余光瞥到,顿时,疑心病上来,冲过去就是一通鞭子。
太监拼命的求饶躲避,从屋里爬到屋外,门口的那几节台阶还没爬下去,就已经动不了。
杜青临来时,长公主已经抽到尾声,再几鞭下去,那太监铁定断气。
发起疯来的人也会比平时力气大几倍,要不是长公主挥舞鞭子去了大半的力气,还要和侍卫们再多打斗一会。
杜青临听完嬷嬷的叙述,已经开始拿早上捂鼻子的手帕擦起汗来。
也许是昨天和长公主聊的太顺利,今天这事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
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写个遗书交代下后事,正想着遗书里的内容。
马车已经穿过热闹的南市街道,来到那片他打算建乐坊的空地。
这块空地杜青临早就让人围了起来,外人不能进入,里面建了个简易的小房子,都是给长公主准备的。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犯病,打晕了总要有个缓冲的地方,主要还是给长公主遮羞的,怕万一哪个人看见长公主的丑态,那南市必将遭到一次血洗。
他好不容易让腌臜的南市脱胎换骨,自然不会再看着它被人毁灭。
马车停到小房子边上,嬷嬷轻声唤长公主,不见她醒来。
估计刚刚的侍卫下手狠了些,嬷嬷满脸心疼,而杜青临却很欣慰,想着日后要好好款待这些侍卫。
嬷嬷焦急的问杜青临,“不会打坏了吧?”
杜青临寻思着,打傻了倒是省事,“不会,侍卫们都是训练过的,下手有准头,怎么会打坏长公主。”
说完,杜青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在长公主的鼻子下面晃了晃。
长公主闻了小瓶子里的气味,一股清凉直窜到她的脑瓜顶,她先是一紧鼻子,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皮。
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现在对自己的处境还有点迷茫。
想张嘴质问,发现嘴已被堵住,再看看自己的手脚,也被绑的结结实实,十指都动弹不得。
刚刚还有点迷茫的眼睛,开始升腾出怒气。
她瞪着杜青临,像是要用眼神剐了他。
杜青临看着她,分不清她是不是又犯病了,其实她生气也合理,长公主何曾遭过这个罪,要绑也从来都是她绑别人的份。
何况即便不绑,对方也逃不掉,皇宫内,不是燕飞侠,往哪里逃,最后都是个死。
杜青临的一只手已经搭在马车门上,稍微用点力就能推开,他说,“长公主,是您说今天来南市的,我们现在已经到了。
您要是还没恢复神志,那只能原路返回皇宫,改日再说。”
长公主听完眼神不再狰狞,摇着头,想告诉杜青临自己已经神志清醒。
杜青临松口气,看来长公主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除心魔,不想耽搁时间。
但杜青临还是不敢马上给长公主松绑,他挪了挪,一只脚伸出马车外。
对长公主接着说,“请长公主谅解,刚刚把您打晕实属无奈。
长公主要是答应不治罪我们,立马给您松绑。”
长公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杜青临这才示意嬷嬷可以给长公主松绑。
嬷嬷伸手去拿长公主嘴中的布时,杜青临赶紧翻身跳下马车。
落地时有点狼狈,踉跄着差点摔倒。
旁边的辛管家一把捞住要倒地的老爷。
辛管家在马车停下来时,就在旁边等着了,也是看到老爷的脚悬在外面时就准备去扶。
杜青临呲着牙说,“麻了,麻了。”
这一路他时刻戒备着,怕长公主突然醒来,所以,一直守在马车门口不敢乱动。
虽然侍卫绑的够紧,但他还是害怕,万一长公主挣脱绳索,势必第一个乱鞭打死他,来泄愤。
神经紧绷连带着肌肉也绷着,腿脚麻了都不知道。
趁着长公主还没下来的空档,他指着马车后面那一群侍卫,话还没说出口。
辛管家立刻明白,把他半夹着,半拖着,弄到了侍卫的身边。
杜青临欣慰管家与他的默契,一起走南闯北做生意,很多时候,他不开口,辛管家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只一点可惜,两个人都是弱身子,要动手都只有抱头挨打的份。
杜青临到了人堆里后,小声询问当时是谁把长公主一掌劈晕的。
侍卫长站出来后,杜青临一通千恩万谢吹捧过后,说道,“以后你不能离开长公主半步,见势不妙,不要犹豫,一掌下去,我会去皇上面前替你说话。”
两个人正在密谋时,长公主从马车里出来。
还是妆容华贵,看不到半点早上疯魔的样子。
她看着四周,有点空旷,但不荒凉,身后是热闹的南市主街,她不感兴趣。
朝着远处几棵桃树走去。
杜青临示意侍卫长跟过去,他慢一步走在后面。
长公主走到桃树不远处停下,看着开的正盛的桃花,对身边的华嬷嬷说,“这里的桃树跟宫里的很不一样。”
华嬷嬷回道,“看着是要比宫里的高大些。”
杜青临在旁插话道,“这里的桃树是野着长的,没准就是谁路过时,随意丢下的几颗种子,生了根发了芽,经年累月长成今天模样。
宫里的桃树都是有人特意栽培,修剪,浇灌,自然和这里的大不一样。
这里的桃树没人干涉,长的没有章法,却看上去更有生命力。
因为它们是凭着自己活的。”
长公主的视线一直盯着桃树,嘴里缓缓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她深吸一口气,清风把淡淡的桃花香气送到她的鼻子里,顿时脑子清醒不少。
她闻够了宫里的霉腐味,虽然华嬷嬷总说宫里到处都是熏香,昼夜不停,就算路过的鸟儿都会在羽翅上沾点香气。
可她闻到的就是霉腐味,以前不明,现在知道了,死了那么多人,即便血迹被清理干净,但是还有不少渗入地下,越积越多,挥发出来,熏香也掩盖不了。
再或者是自己体内肝脏烂掉的味道,只有自己闻的到。
“这里很好,适合建乐坊,就是这桃花树少了点。”
杜青临回话,“这个好说,我再去找人弄几颗过来。”
长公主摇头,“几颗不够,我要这片空地种满桃树,我要的是十里桃林,一直延伸到前面的河流处。”
杜青临眨巴眨巴眼睛,想不明白,乐坊旁边弄这么一大片桃林有什么用,难道旧情走了,想种点桃树来旺新的桃花吗?
这个他不敢问出口,“长公主莫非想贩桃?”
“开乐坊,卖什么桃子,就是想种便种了。”
在长公主心里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刚刚这几颗桃树香气令她喜欢,那就多种点。
来的路上华嬷嬷说了,长公主一夜没睡,不止是昨夜,她经常是躺着睁眼到天亮。
杜青临深知睡眠对人神志的影响,要想精神头好,睡眠必须是充足的,长公主心思敏感易怒,肯定也跟失眠有关系。
他让辛管家拿来一个木盒,由自己递到华嬷嬷手里。
嘱咐道,“这是安神香,睡前点燃,可保长公主睡个好觉。
但切记,香不能断开,容易失去效果,半夜起来梦游。
还是得劳烦嬷嬷每夜亲自点。”
华嬷嬷收好木盒向杜青临道谢。
长公主看着木盒问杜青临,“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杜青临气的心里翻白眼,这母子三人真是都喜欢揭人伤疤,张嘴就喜欢戳别人肺管子。
表面却和风细雨的说,“没错。
当初若琳母亲去世,我也是颓废了好久,还差点夜里梦游冻死在若琳母亲的墓前。
可我还有放不下的牵挂,又活了过来。”
长公主轻哼一声,“你是因为爱若琳被牵绊住。
可我呢,父皇母后不在,皇兄又是拆散我真情的凶手,而我那份真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对谁还有牵挂,我心里只有滔滔不绝的恨。”
杜青临道,“恨何尝不也是一种牵挂呢。
真正心死的人是算了。
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报仇活下去。
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不要过早的对自己的人生下结论。
你暂且心怀怨恨的活下去,终有一日,会遇到让你释然的人。”
长公主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可能。”
杜青临说,“容易摆脱出来的就不叫情伤了。
太远的我们先不去设想,先着眼于眼前的事,一步一步的向未来走。”
说完他把乐坊的图纸递给长公主。
“您先看看,哪里不满意,我立刻让人去改。”
长公主仔细的看完图纸,对杜青临说,“这些其实我不懂,对于乐坊我只一点要求。
要比皇宫大,要比皇宫奢华。”
杜青临应声,“这不难,皇宫里的建筑历经几代,已经有些不时兴了。
等这乐坊建成,一定风光盖过皇宫。
不是我吹,百年之内也不会有人超越。”
长公主狐疑的看着杜青临,“你有那么多钱吗?
要不我去皇兄那里支点银子。”
杜青临说,“这就是长公主久居深宫不知了,杜家的买卖还是不小的。
建个乐坊,咱不说纯金打造,往墙上贴层金箔也不是问题。”
等杜青临吹完,长公主更加不相信他。
杜青临也知刚刚过了头,倒不是自己吹牛。
是他看长公主天真烂漫幻想的样子和女儿很像,一时没搂住。
女儿就是要夜明珠当油灯照亮,他都会去弄来,给她摆满整个院子。
只是女儿随了她娘,素来节俭,从不管他多要东西,还叫他不要奢侈浪费。
也是,他从来也没跟她讲过自己家业有多大,夫人在世时说不能惯孩子。
而今,他是刻意回避,因为他现在为皇上出力,伴君如伴虎,皇帝应该是这世上最喜怒无常的人,今天重用,说不准明天就午门问斩,他不想女儿牵扯其中。
杜青临尴尬的笑笑,还是要收敛点,“贴金箔是夸张了点,但是公主放心。
皇上说了,公主的要求尽量满足,所以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长公主这回点点头继续说,“既然皇兄说了,那我们就不要为他省银子。
地基也打高点,绝对不能比皇宫低。”
杜青临说,“不是问题。
不过,长公主我们可不可以进屋里坐下喝点茶,吃点糕点,接着谈。
老夫肚子里空无一物,有点站不动了。”
长公主早上也没吃饭,其实她已经两天滴水未进,本来没感觉,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饿。
“要不直接吃午饭吧,糕点恐怕吃不饱。”
杜青临赶紧让辛管家去自家的醉仙楼弄点菜过来,要素的,早上的事还没缓过来,这几天他都不想看到荤腥。
吃完午饭,长公主又开始发表她的意见。
杜青临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还有救。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遗书不用写了。
屋里逐渐暗下来,辛管家已经把油灯点燃。
长公主还是不知疲倦的跟着改图纸。
杜青临对她说,“长公主,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我送长公主早点回去歇息,日后会更忙。”
这回长公主听劝,被嬷嬷搀着坐到马车上。
本来长公主打算一路闭目养神到皇宫。
是杜青临对她说,“长公主何不看看外面。
您也是第一次到南市吧。
南市和北市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嬷嬷帮长公主掀起窗帘的一角,她就寻着透进马车里的那道光看过去。
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她竟真的看得有些入迷。
她以前是鄙夷这些市井小民的,可今天看来,甚是有趣,比宫里戏台子上的歌舞更有意思。
杜青临知道,只有人间火气最抚凡人心,无论出身贵贱,你我皆凡人。
等到了玉琉宫门口,杜青临想着长公主进了门自己就回去,可长公主突然转身问他,“你这纸片在眼皮上贴了一天,是做什么用的?”
杜青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伸手把纸片摘下,笑着对长公主说,“这是民间的土方子,眼皮跳就用口水贴个纸片在上面。”
“管用吗?”
杜青临感觉了一下,眼皮还真的不跳了,回答道,“管用。”
长公主说了一句,“那以后我也试试”后,继续往玉琉宫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