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临从回来后,身体就不大好。
每天没什么精神头,胃口也不如以前。
他鲜少出门,腿部的旧疾时常复发,每走一步膝盖都跟被针扎一样的痛。
阴雨天更甚,躺着不动都疼出一身汗。
阳光好时,他就拄着拐棍去花园看看,一待小半天。
后来时常梦见妻子婉儿,所以他清醒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
管家去请了老神医。
老神医号脉后,摇摇头,“油尽灯枯,时日不多。”
管家慌了,一边哭一边拉着老神医的袖子,“求您,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老神医无奈,“没办法了,他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
再多,没那个命数。”
管家不放手,“您不是有很多家传的灵药吗?
有没有续命的?
老爷他有钱,他有很多钱,买的起。”
老神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世上最公平的是什么吗?”
管家摇头,他认为这世界就没有公平的事,善人命短又苦,恶人祸害千年。
老神医,“是都得死。
不论你是街边乞丐,还是王权贵族,都要死。
死是人改变不了的。
我不是神仙,救不了他。”
他让小徒弟从药箱里找出一瓶药,给了管家。
老神医告诉他,“虽说这药不能为他续命,但是可以缓解他的腿疼。”
管家握着药瓶,深深的给老神医鞠躬,“谢谢。”
老神医摆手,“不用谢我。
杜老爷当年救了我们一村的人。
这点报答不算什么。”
说完他对着小徒弟说,“方灵,这恩情你也要还的。
你的爹娘也是杜老爷救的。”
方灵用稚嫩的童声回答,“记住了师父。”
当初杜青临在外做生意,赶路时路过一个村子,那村子因为水灾过后闹瘟疫。
老神医就在那个村子,他能治,开了药方,可是没钱买药材。
是杜青临慷慨解囊,救了一村人的命。
村里人跪着谢他,把家里值钱的都拿出来要送给他。
他笑的灿烂,“不用还,当是给自己的女儿积德。
希望她以后遇到困难也会有人帮她。”
他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只是从自己怀里的一沓银票里抽出一张而已,走后也没放在心上。
可这个恩情老神医记着。
临走时老神医问杜青临家住何方,知道了他是海城人。
等他安顿好家里的事去找杜青临报恩时,得知他去了京都。
他又找到了京都,他要留在杜老爷身边做府医。
杜青临拒绝,老神医能救更多的人,不应该埋没在杜府。
他就在南市开了一家医馆。
给他人看病,药到病除。
这次轮到杜老爷,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还不完的恩情,还给他的后人吧。
他拍拍身边方灵的肩膀,“剩下的担子你来扛。”
方灵抓紧药箱的带子,郑重的应下,“徒儿,抗的下。”
长公主来看过他两回,陪他在花园里的凉亭坐着,只有杜青临一个人絮絮叨叨。
讲的都是他跟婉儿的过往。
长公主始终沉默不语,喝完一壶茶水就走。
一封北疆的书信送到,杜青临晕过去。
信是安千玺写的,是一封请罪信,也是求助信。
信里交待,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女儿被人劫持,导致失踪。
妻子因此伤心过度,身体受损。
请求岳父能派人帮忙寻找女儿南夕。
管家又去请老神医。
老神医赶过来,立马给他施针勉强吊住一口气。
问他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杜青临双眼木然,交待,还能交待给谁。
她的女儿为什么这么苦,从小失去娘亲,奔赴北疆苦寒之地,现在女儿又被贼人掠走。
他的女儿不该这么苦的,不该。
长公主闻讯赶来,听管家说了前因后果。
看着痛苦的杜青临,她附身过去,“您老有什么放不下的跟我说,我帮您。”
杜青临听到长公主的声音,眼睛有了焦点。
他看着与自己女儿相似的脸,心里有了些安慰,“帮帮我的女儿,她太苦了,太苦了。
她不该这么苦的,不该。
你帮帮她找南夕。
你帮帮她……”
长公主握住他枯树一样的手,答应道,“我会尽全力帮若琳找南夕,您放心。
她也是我的外甥女,我一定会找到她。”
杜青临艰难的“嗯,嗯”两声做为回应。
长公主,“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杜青临想到什么,眼里闪着光,“把我送回海城老家,跟婉儿合葬。”
长公主,“好,还有什么?”
她想让杜青临多说说话,不然她怕他一会儿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杜青临已经听不到长公主的声音,眼前泛着白光,目光锁定在那里,“婉儿来接我了,她终于来接我了。”
枯树一样的双手朝远方伸去,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笑了,眼里的光随后熄灭,高举的双手也落下。
杜青临跟着于婉儿走了,奔向火红的虞美人花海。
长公主眼角的那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好像好久没哭过了,上次还是母后去世。
在她心里其实早早的就把杜青临当做父亲一样看待,所以她真的不舍,真的痛。
又一个人离开她了,为什么大家都走的这么早,她的人生还剩那么长。
为了让尸体不在路上腐坏,长公主带着老神医和他的徒弟一起回到海城。
她也见到了那片虞美人花海,比落日还艳丽,比火温柔的虞美人花海。
长公主要带老管家回京都给他养老,老管家拒绝了,他要守在老爷身边。
老管家,“老奴自小就跟在老爷身边,他上学跟着,做买卖跟着,一路跟到京都。
如今回到老家,老奴不想离开他。
老奴也累了,不想再走了,老奴要在这里守着他。”
老神医也拒绝跟长公主一起回京都,他要做个游医治病救人,这也是杜老爷期望看到的。
等长公主回到京都后,她才写信告诉安千玺,杜青临去世的消息。
告诉他们不用回来,后事已经安排好,若琳的身体不适合再伤神劳力。
长公主在外找了两年多,没有找到安南夕。
在回京都前她去了杜青临的坟前祭拜,遇到了同样回来祭拜的表妹若琳。
她看着表妹眼里少了少女时期的坚韧,掺杂进很多对人生的无奈与悲伤。
长公主抱住表妹,抚着她的背。
长公主像是安慰她,也在告诉自己,“能找到,一定能找到。
表姐跟你一起找呢。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杜若琳缩在表姐的怀里。
以前都是她主动去牵表姐的手,这次是表姐先张开双臂来抱她。
她变了。
杜若琳觉得这样的表姐更有人气儿。
她感觉到表姐的怀抱很温暖,窝在她怀里,暂时缓解了她长久以来不安的心。
两人回到杜家老宅,管家高兴坏了,小姐回来了,他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一刻不停歇。
给杜若琳看的眼花,但是不忍打断老人家的欢喜。
长公主不管那么多,直接让人按住他,“待着别动,那么多的丫鬟小厮还不够吗?
论辈分,我们也要管你叫声叔。
您老就喝茶歇着吧。”
老管家哪敢啊,当小姐的叔叔都勉勉强强,当长公主的叔叔,不怕折寿吗?
杜若琳打圆场,“行了表姐,您别吓唬辛管家了。”
随即又跟辛管家说,“表姐也没说错,论辈分我该管您叫辛叔。
论情分我更该叫您一声辛叔。
我父亲是您照顾长大的,我也是。
您比我亲叔还亲呢。”
辛管家被小姐的话感动的老泪纵横,“那都是我应该的,杜家给我一口救命饭。
我这一辈子都是杜家的人。”
杜若琳,“当初的那一口饭,您早就还完了。
辛叔,我在北疆实在太远顾及不到您。
这杜家老宅,和海城的铺子就都给您留着养老。”
辛管家茶杯从手上滑落,“使不得,使不得,这些都是老爷留给您的。
我这一辈子没成亲,没家人。
管理这些是应该的,还给您留着。”
两人互相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长公主烦了,“别推来推去了,也没多大的宅子,多赚钱的铺子。
你住到死,钱用到老。
之后还是若琳的。”
辛管家应声,“是,是,老奴帮小姐看着。”
两人在一起待了半个多月,杜若琳带着表姐在海城走走看看。
长公主很忙不能停留太久,回京都还有事要处理。
两个人不舍的告别。
所谓命运弄人。
长公主也没想到,花朝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她找了几年也没找到的安南夕。
她不知道杜青临种下的因是不是得到该得的果。
当初杜青临跟她一起建了月清坊,她把花朝带到这里,花朝又把安南夕带回来。
月清坊仿佛成了一切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