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符荼很头疼,他来青玄署的目的,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而这时,宣愫说道:“燕首尊有心了,但此非青玄署的职责,只是人被关在这里,三司在查的期间,燕首尊能在职责内给些助力也就是了。”
他接着道:“燕首尊很年轻,未来不可限量,又有一颗为大隋效力的诚挚之心,更是不骄不躁,同为年轻一辈,我以后还得向着燕首尊学习。”
说着,深鞠一躬。
陈符荼转头看了一眼宣愫。
他很满意。
虽然他已有对策。
但宣愫能洞悉此中问题,提前把这番话说出来,更以燕瞰很年轻为由,指出为大隋效力的诚挚心思,是他自己想更多助力,不仅化解了问题,还很完美。
最后的放低姿态,亦能堵住燕瞰的话,顺势转移话题。
就连荀修真也朝着宣愫投以感激的目光。
让青玄署给予些助力,本身不是什么问题。
陈符荼的话没有错,哪怕燕瞰答应也没错。
虽然荀修真不想答应,置身事外才最安稳,可燕瞰的态度给得太足了。
燕瞰现在代表的是青玄署,不是他自己,任何话都得三思后行,就算瞧不出问题的话都有可能暗藏问题,有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陈符荼的位置还没有彻底稳定,燕瞰亦如是。
无心者无事,有心者,随便什么都能成为攻讦的手段。
宣愫一番话算是把此事揭过了。
哪怕这话谁都可以说。
但毕竟是宣愫说出来的。
只要正常的在职责范围里给些助力,不做多余的,这事就不会再有后续的麻烦,虽然燕瞰的行为会落得个问题,可有为大隋效力的诚挚,就没人能说什么,有也只会是青玄署的事。
陈符荼当然也不会就此话题延伸,直接说见一见甘梨及谈静好,甚至还让燕瞰、荀修真一块,仿佛例行的询问了一些事。
甘梨、谈静好都没有给出什么明显的态度,无非是喊冤,陈符荼也表明会查清此案,就离开了,眼下已不是能与甘梨单独说话的时候了。
但此行,陈符荼并非毫无收获。
不论燕瞰是真的无意还是另有目的,陈符荼起码对他有了些了解。
而且宣愫也有能成为他左膀右臂的潜质。
陈符荼能提拔宣愫,年纪轻轻直接让他当了三司的侍郎,本身就看重,何况宣愫还是秋祭殿试的前三甲,经此事,只是让他提前了培养宣愫的打算。
临回宫前,陈符荼吩咐了宣愫一件事。
那就是解决陈重锦手底下的宰相。
至于怎么解决,让宣愫自己看着办。
但不能把事闹得太大。
宣愫应允。
陈符荼派人暗地里盯着。
宣愫没有直接行动,先回了趟三司,处理了些公务,后又回了宝瓶巷,再无动作,暗地里盯着的人,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禀告给了陈符荼。
陈符荼没有说什么。
但到深夜,负责盯着宣愫的人又送来消息,陈符荼还没来得及看,宣愫就已入宫,很直接说道:“殿下,已经解决了。”
陈符荼愣了。
刚不久前还没开始行动,怎么忽然就解决了?
陈符荼下意识就不信。
想着是自己看错人了?就算是敷衍,也不至于这么敷衍吧?
陈符荼瞥了眼桌案上放着的信笺,问道:“这么快就解决了?”
宣愫说道:“殿下吩咐,我自当最快速度完成。”
陈符荼倒了一盏茶,抿一口,平静问道:“怎么解决的?”
宣愫也同样很平静的讲起了经过。
......
夜里其实下了一场小雨,但只下了半个时辰。
宣愫在忙完自己该忙的事,到了亥时左右,就蹲守在了陈重锦在外的府邸前。
没错,就是大门口。
但他并非堂而皇之的蹲在那里。
陈重锦住的地方很清静,尤其亥时,门前的街上是没人的。
甚至守门的人都在门内,不在门外。
当然,白日的时候,他们是在门外的。
宣愫内敛气息,蹲在门外,门墙内的人毫无所觉。
遥想磐门两朝会上,面对那么多高手,他都藏到了最后,倒也不显得奇怪。
直至那场小雨开始下起来。
宣愫撑起了伞。
很干脆的转身直接敲门。
有伞遮挡,门房的人并未看到宣愫的脸。
宣愫压着声音说道:“求见宰相,劳烦通禀一声,有要事。”
门房的人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宣愫说道:“与尔等无关,赶快去通禀,耽误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他说的毫不客气。
门房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稍作犹豫,还是有人前去通禀。
宣愫退了几步,撑伞站在雨中。
门房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心想这人的脑袋是有问题吧?
不在檐下待着,非得站在雨里?
雨虽小,但夜色里也显得雾蒙蒙的。
没有等多久,宰相也撑着伞出现。
他眯着眼睛看向外面的宣愫。
“你是什么人,说有要事,是什么事?上前说话。”
宣愫说道:“还是阁下上前一步吧,我只能说与你一人听,是很重要的事。”
宰相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人,最终点点头,撑着伞走向雨中。
“说吧,是什么事?若是无关紧要的,或是我不感兴趣的,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宣愫依旧撑伞挡着脸,但微微凑近了些,笑道:“绝非无关紧要,也肯定是你在意的,那就是......我来杀你。”
宰相的瞳孔骤缩。
此时夜空里忽然打雷。
站在檐下的门房下意识抬眸。
这是很短暂的动作,等他们拉回视线,却见眼前已无宣愫的身影,只有宰相站在那里,手里的伞忽然倾斜,掉落在地。
他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看着宰相朝后仰倒,脖颈处是一道血线炸开。
紧接着又是一道响雷震空。
......
宣愫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眉说道:“殿下,这便是所有的经过。”
陈符荼有些傻眼,很难相信般说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如此干脆的杀了宰相?还是当着人的面?!”
宣愫说道:“殿下放心,他们没看到我的脸,我也已抹除一切痕迹,雨虽小,亦能帮着稍微遮掩,此次行动很完美。”
陈符荼竟哑口无言。
宣愫说道:“对了,离开的时候,撞见了百里袖,想来他很快会传消息给殿下,且殿下也请放心,我就近换了着装,更让人伪装了我入宫途中的身影,在最佳的位置换了回来,绝无纰漏。”
陈符荼再次哑然。
百里袖是他派去盯着陈重锦府里的动静,但听着宣愫很平淡的语气,似乎若非百里袖,甚至都不可能撞见,是知道百里袖不会做什么才能堂而皇之。
想到这里,陈符荼心头一紧,说道:“不会牵扯到百里袖身上吧?”
宣愫说道:“殿下,只要宰相死了,无论怎么死的,陈重锦都会怀疑殿下,但没有抓个现行,或者把百里袖抓起来诬陷,他就奈何不了殿下。”
“在我离开时,百里袖也会第一时间往宫里赶,现在应该已经入宫了,他们没机会抓捕,所以宰相的死,他们毫无证据。”
话音刚落,就有内侍匆匆而来,说百里袖有事禀报。
陈符荼再一次哑然。
他挥手吩咐让百里袖先在偏殿等着,随后看着宣愫说道:“但你此般行动也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错。”
宣愫说道:“很简单的事,就没必要多番筹谋,步骤多了,反而容易出纰漏。”
“甚至因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陈重锦并未做好准备,就算怀疑殿下,没有能依仗的证据,没有把握,若要闹起来,我们更能反将一军,说他恶意构陷。”
“所以只要陈重锦不是真的傻,都会暂时忍气吞声。”
“再者说,宰相就死在府门口,还有人看着,他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他要脸的话,都很难做什么。”
陈符荼第四次哑然。
你干的事,你还替他觉得丢人?
别的先不提,陈符荼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大才啊。
看着才解决了宰相,却很是淡然模样的宣愫,陈符荼赞赏道:“真有你的。”
他想到什么,又皱眉问道:“你如何能确保直接敲门可以见到宰相?”
宣愫说道:“在自家门口,他们就算提防也不会很深,所以一定会去通禀,那么宰相就一定会出现,他怎么也不会觉得在自家门口能出事。”
陈符荼第五次哑然。
是啊,别说宰相了,自己也想不到宣愫会以此种方式行动。
真是无比的干净利落。
若手底下都是这样的人,得多省事?
陈符荼召来内侍,让百里袖前来觐见。
他也不再隐瞒的拿起信笺,粗略扫了几眼,上面描述的与宣愫说的并无二致,无非是视角的不同,负责盯着宣愫的人有自己的一些见解在里面。
按理说,这份见解是多余了。
但现在陈符荼心情很好,也没在意手底下的人啰嗦。
或许亦是被宣愫的行动给震惊了,才忍不住在汇报里多说了几句。
陈符荼挑明了此事。
宣愫的目光在那封信笺上停留片刻,揖手说道:“殿下也是怕我行动出问题,毕竟是实际意义上第一次为殿下做事,理该如此,好在没让殿下失望。”
陈符荼笑着说道:“我很满意,以后的行动,自不会再有眼线盯着你,但你还年轻,再为你升官,恐旁人有说法,不过放心,我会找机会安排的。”
宣愫再次揖手道:“为殿下做事是应该的,不奢求赏赐,更不该让殿下为难。”
陈符荼更满意了,说道:“这样吧,升官是肯定要升的,需得另寻机会,此刻还是得另赏,你现在的住处也该换换了,婢女府邸金银都得有。”
宣愫躬身道:“谢殿下。”
他直起身,又建议道:“殿下,赏赐的问题可以延后,毕竟刚发生这样的事,陈重锦也肯定怀疑殿下,我忽然得了赏赐,会被看出端倪。”
陈符荼了然道:“爱卿说得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府邸的事可以暂且延后,金银的赏赐可以换成银票,你先拿走一部分,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
宣愫再次谢恩。
这回没有拒绝。
只要不是几箱几箱往家里抬,揣些银票回去不会有问题。
待得百里袖入殿,宣愫与他对视一眼,互相颔首。
陈符荼再做了些安排,就让他们退下了。
虽然没让百里袖回去继续盯着,但陈符荼也很想知道此时陈重锦府邸里的情况,他只能做好准备的同时,等待明日再看了。
甚至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到了第二日,下了朝,神都里还是风平浪静。
看来是真被宣愫说中了?
为了保险起见,陈符荼还是没再派人去盯。
他考虑起了再见甘梨的事。
而陈重锦也借此请了姜望入府。
他的脸色无比的阴沉。
宰相是跟着他很久的,他都习惯了有宰相在身边,甚至以前勾栏听曲,也有宰相在,现在宰相被杀,他心里的怒火是无以复加的。
姜望了解到情况,问道:“殿下为何忍着?”
陈重锦叹口气,说道:“我现在的势力不足以对抗他,除非外高祖出关,何况宰相就死在我府门外,有那么多人在场,居然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脸,我拿不出证据,他又在监国,有的是手段能反过来拿我。”
姜望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力量不够强啊。”
陈重锦抬眸看向他,咬了咬牙,说道:“姜先生,咱们合作吧。”
姜望挑眉,笑道:“我来神都后,第一时间就找了你,那时候你很犹豫,现在才想通,不觉得为时已晚?”
陈重锦低沉着声音说道:“姜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拒绝我?”
姜望笑道:“殿下误会了,只要你真的想通了,就不晚。”
陈重锦吐出口气,说道:“姜先生,事已至此,我得好好给你说一说神都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姜望说道:“曹崇凛的规矩?”
陈重锦哑然,“你已经知道?”
姜望点头。
陈重锦认真说道:“所以姜先生也该明白,只有我们的合作才能得到最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