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王朝的新帝是个中庸之人,全无乃父刚强果决的风范,登基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建树,更何况被一批擅长阿谀奉承的臣子们忽悠来去,没把栎王朝折了,真算是老天爷厚爱。
“我父亲如此没用,栎王朝还能坚持到我皇兄继位,也是实属不易。”
“讲真,没见过几个当儿子的这么评价父亲,你真的确认自己是他亲生的?”
“如假包换,总不能怀疑是我母亲出轨吧!”刑皇后进宫前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武将之女,可是进宫后却紧守礼节从不逾矩,执掌凤印后更是恩威并施,将整个后宫打理地井井有条,其本人自律程度和她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也是。”朗坤点点头,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便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那件事让你认清了皇兄的真面目,是什么事情?”
“哦,这个啊......”霍刑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说起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错,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可能遇上你,也不全然是坏事。”
朗坤静静打量了霍刑一会儿,说:“可是你的表情和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介意这件事。”
“......”
霍刑举起双手投向,“好吧,还是你最懂我。”
“所以趁着今天时机正好,干脆你一次把话都说完,省的我以后再找机会问,你也要再花时间培养感情。”
“我能拒绝这个提议吗?”
“显然不能。”朗坤扬了扬下巴,一脸“你不说咱们就分房睡”的表情。
“小时候的我其实挺单纯的。”
霍刑想了半天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让朗坤愣了一愣,随即道:“看不出来。”
“......”
“我和大皇兄都是在太子府出生的,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因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与他最亲近,即使和其他兄弟姐妹相处也不错,可心里我却最信任依赖他。”
“我们一起读书练武,我也时常去羽贵妃宫里玩,即使朝中局势动荡,每天请奏立我为太子的折子能在父亲的书案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但我对他的亲近之情也未减半分,甚至在我心里,他才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
“我以为那些大臣们最终会放弃谏言,会认可大皇兄的实力,他能力有多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朗坤:“可是那些大臣并没有,他们仍然认为血统比能力来得重要。”
“是啊!在他们眼里看来,我父亲如此中庸之人都能打理这个国家,下一个皇帝是否能掌握全局,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这个局落在一个和皇帝一样没用的太子身上,那么朝廷将始终是属于臣子的。”朗坤一针见血道。
“你说得对,那些臣子以为我和父亲一样中庸,也比父亲更容易掌控,拱我上位不但能满足他们的私欲,又能讨好我母亲以及外祖父,殊不知我根本无心皇位。想要装傻做个闲散皇子,没想到也能成为他们断大皇兄前路的理由。”
“啧啧,为了拱皇兄上位,你也真是煞费苦心。可我认为还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用?”
“你是说让外祖父公开站队大皇子?”
“也不是不可以吧......”
“那岂不是打我母亲的脸么?我母亲其实也无意让我继承大统,她对权欲也想来淡薄,非要这皇后宝座,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我,为了刑氏一族罢了,如果外祖父站了大皇兄的队,那刑氏一族在朝中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朗坤其实还是不怎么能明白这些,有时候人类的世界,远比妖魔复杂。
朝中恳求皇帝尽快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不堪其扰,斩了几个太过上蹿下跳的以儆效尤,没想到这个方法还真凑效了——那些人拥戴霍刑也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如果命都没了,还要那些荣华富贵做什么?
然而一段时日的闹剧最终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后果,后宫里私底下传着一条风言风语,说二皇子无意王位只不过是假象,平日里看似和大皇子亲近,整天皇兄长皇兄短地叫着,只是为了让大皇兄麻痹意识,自觉放弃对皇位的争夺。
有个被皇帝宠幸了一次就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多嘴,说了句恶毒的话,一时间传遍后宫,“这个二皇子也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思深沉,知道笼络人心,用一些假仁假义的亲情当好处,逼大皇子放弃,兵不刃血,真是厉害啊!”
表面上是在说二皇子霍刑的话语,其实是针对皇后的,谁有能听不出来呢?
且不说二皇子年纪尚且不大没那份阴险心思,他又是真不觊觎皇位,况且平日也真的是和羽贵妃及大皇兄亲近,说他用怀柔政策迫使大皇兄放弃争夺太子之位的话语,正是影射这方法是刑皇后教的,暗喻皇后是个心机小人,看似淡薄实则冷血。
这句话说者有心,听者自然更有心,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早有种子萌芽,这之后拓跋翦对霍刑的态度就冷淡了起来。
当时霍刑还不明白,追着拓跋翦问,对方只说皇子之间还需避讳一些,以后少见面为妙。
多嘴的宫女后来自然是被刑皇后给解决了,她不喜欢滥杀无辜,但是对于喜欢掀风浪的人,她一向容不下。
“后来我和大皇兄的感情就真的淡了下来,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也就每年宫宴上寒暄几句,连笑容都不到心里去。”
“后来你父亲还是立他为太子了?”
“没有。”
“那......”
“我也不知道父亲心里在想些什么,离大皇兄出宫建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却迟迟没有立储的意思,直把那些大臣急得不顾杀身之祸,再次谏言。”
“父亲大概是被他们烦的不行了,又见再不表态实在不行,便答应三日之内一定给出答复,然而没等他做出决定,另一件大事压在了他的案头,南方水患淹没农舍田地,甚至好几座小镇被淹,百姓流离失所,每天都有人被淹死或者饿死。”
“发大水?那就派人治水去呗!”
“你以为我父亲脑子会那么清楚?”霍刑摇头,“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遇到大事,不是*就是六神无主,要不是大皇兄给他想了个‘好办法’,他都快急得上吊自杀了。”
霍刑语气嘲讽,朗坤听着就觉得头皮一紧,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拓跋翦的办法,不会是那种要人命的吧......”而且还是要霍刑的命。
“就是你想的那样,大皇兄向父皇谏言,说南方水患数月不平,原因是河神多年没有受到祭品所以震怒,我们只需要投以祭品,就能平息河神怒气,以绝水患。”
说到这里,似乎是真的压抑的不行了,霍刑起身越过朗坤,从他那边的床头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抽了一口,“人类发明的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挺管用的。”
“......”
“父亲当即就要着人去办,然而大皇兄又说,河神老爷如此厉害,几个风浪淹死那么多人都没能平息他的怒气,恐怕以普通人献祭的方法不凑效,要以皇族血脉献祭之,方能奏效。”
朗坤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胸口有点闷,便学着霍刑的样子点了根烟。
“不行,我也得抽根烟缓缓。”说完,又补充道:“要不你还是别说了,这事太他妈......”
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霍刑经历的是这样的事情,原来自己想的还太简单。
霍刑默默抽完一根烟,继续道:“大皇兄说,不但要用皇子献祭,而且还要身份足够尊贵的皇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真的......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拜托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卖萌好吗?”
“可是要我哭着和你说这件事,根本也不可能。”
后来霍刑的父亲果然听了拓跋翦的话,下旨大皇子为祭司,携带金银珠宝无数,前往河边祭拜河神,最主要的是以霍刑作为祭品,献祭给河神。
“这真是个好主意不是吗?打着平息河神怒气的旗号把我给杀了,他好顺理成章入主东宫,更何况我父亲本来就不喜母亲和我,平时要除掉我们还没理由,这次不是正好么?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顺理成章立大皇兄为太子,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你父亲不会只有你们两个孩子吧,其他兄弟姐妹呢?用他们献祭不行吗?”虽然知道这种说法很恶毒,可这也是事实,为什么非得霍刑不可?
“大皇兄的理由很简单,放眼望去,只有我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其他皇子的母家都身份低微,不够格。”
听到这里,朗坤真是被气笑了,谋财害命还真有理了?他拓跋翦也是皇子,还是大皇子,凭什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清了?母家身份低微就能当理由了?真是可笑!
“那你的母亲呢?”
“她始终是想维护我的,可惜啊......也许是天意弄人,外祖父就在水患之前不久去世,兵权被父亲收回,我的母亲在宫中的地位一下子微妙起来,要不是往日余威犹在,那时候就有不少后宫女眷上门挑衅去了。”
“可是最终她没能救下我,为此她深深自责,在我被送去献祭的前一天,被允许最后一次母亲,她穿着一身白衣,英姿飒爽又无比温柔,抱着我说对不起,抱着我说她要比我先走一步,这肮脏的宫廷,不要也罢。”
母亲的白衣被染成血红,霍刑没有哭,他一把火烧了母亲的遗体,将骨灰带在身边,分毫都没有留给这座宫殿。
之后的事情就没那么跌宕起伏了,霍刑被押送到河边,在一系列繁冗的程序后,拓跋翦下令祭河神,金银财宝被丢进河里,珍馐美食也未能幸免于难,最后被推到河边的是五花大绑的霍刑,他甚至都没能回头看一眼曾经亲厚如今却要害死自己的大皇兄,就这么被投进了河里。
河水冰冷无情,瞬间淹没了霍刑,他感到呼吸困难,肺部如灼烧,然后就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被你救起来,起初还以为自己死后进了地府,后来才知道是误入魔域,没想到那条和魔域连通。”
听完这些,朗坤不胜唏嘘,感叹命运的奇妙。
“后来我有偷偷回到皇宫去看过,大皇兄他果然继承大统,将栎王朝发扬光大,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诞下子嗣,他死后没多久便王朝倾覆,巨城顷刻间毁于一旦。”
房间里沉默下来,朗坤碾熄了烟头,将床头灯关上,轻声道:“睡吧,你累了。”
“嗯。”
霍刑依言躺下,两人靠在一起,各怀心思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朗坤便通知孙延安,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欧阳翦。
“监视他?你确定?”
“我确定。”朗坤坚定道:“我觉得他有问题,长得和你皇兄一模一样,连名字里都有一个字一样,又那么可疑出现在岳贞身边,不多防着点我不放心。”
“那好,你决定就好。”
对欧阳翦的监视正式开始,孙延安每过几天都会把监视结果发给朗坤,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便会当场汇报,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欧阳翦居然十分安分,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也没去过任何奇怪的地方,几乎就是单位家里两点一线。
这天,霍刑正在整理出差时搜集到的资料,正好当地的几个衣客陆续又给他传来了一些信息,他正努力将他们汇总到一起,企图分析出一些什么。
朗坤没事干,靠在沙发上阅读一本地理杂志,正好杂志上在说一些云贵地区的风景民俗,朗坤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地方真漂亮,霍刑,我们什么时候去旅游?”朗坤随口提议道。
“好啊,去哪里?”
朗坤便把杂志凑到霍刑面前,“喏,这里。”
霍刑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变了。
“你怎么了?”朗坤察觉有异样,忙问。
“这里......这张照片上的地方,地势有点眼熟。”
“嗯?”
霍刑拿过杂志仔细看了起来,然后说:“这里就是栎王朝的古都,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是当年我被献祭的地方,那里河流虽然改道,河床干枯,但当年能通向魔域的裂缝还在。”
!!!
朗坤当即来劲,“真的?我能去看看嘛?”
“当然,其实我们还能通过这里回到魔域,只是不能大范围地活动罢了。”
霍刑说的保守,可是这些对朗坤来说足够了,当初仓皇离开魔域,都没能来得及再回头看一眼,远离家乡多年,他怎么会不想回去看一眼?原本以为难以达成的愿望,居然轻易就能完成!
“你早就知道这里能回到魔域?”
“嗯,这些年偶尔我会回去看看,想着就算不能做什么,至少也要替你守住这个地方,不让它消失。”
两人做了决定,当即就和万里江报备了一声行踪,准备出发。
出发前,霍刑说:“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可能魔域的环境并不好。”
“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住。”
“岳贞在魔域里还留了一处住所,如果你想在那里多待一会儿的话,我们能在他的宅子借宿。”
“好,听你的。”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这一次没借助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先后化身成两头巨兽,冲出总部大楼。
万里江:“......”
这两个人真是不嫌事大,不就是回家探个亲么,要不要那么轰轰烈烈,连本体都秀出来?
可不是么,魔尊回家探亲,能不来点排场吗?
而且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魔域,心情紧张激动之下,哪儿来有空借助人类那些交通工具,比起自己四条腿跑,人类那些交通工具的速度还太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