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了迷药苏醒后,头痛头晕永远是后遗症之一。沈霜照昏睡了三天三夜,从清霜殿的床上醒来时,觉得天旋地转,这种感觉和当初被陆清容下迷药一模一样。
花了好一会儿,沈霜照才觉得好了些。她坐起身,朝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整张脸的表情都僵住了。她下了床,发现无论是床帘,桌椅还是周围的布置,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回忆,最近她的记忆过于混乱,甚至出现了断层。每次昏迷前是一个地方,醒来后又是另一个地方。这种转换着实是太快,令她的头更加地疼痛。
她明明记得那夜在船上,吃了那老头的东西后就眼前发晕,一下就晕了过去。而醒来后竟然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水澜城。这当中有太多的谜团与疑惑。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屋外就传来了声音——
“把我的话传下去,不得怠慢。”
温润又悠柔的声音直击沈霜照的心,光是听到一句话她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顾不得还有些无力发软的身子,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跑向了外面。
因为满心都挂念着沈霜照,沈婉蓉上午一处理完事务就往清霜殿赶。刚走到门口,一抬头就见自己担心又心疼了许久的人站在面前。还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她就迫不及待地向沈霜照奔去。
“霜儿!”沈婉蓉一把抱住还在发愣的沈霜照,对方温热的身子与熟悉的味道才能让她悬着的心放回肚子,“你终于醒了,这些日子可把我担心坏了……”仅是说了几句她就哽咽了,只能一味地紧拥着怀里的人来求安心。
沈霜照也紧紧回抱住她,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满满的侥幸。在青城原以为自己会死在赵越瑶手里,可仍是逃过一劫;落入陆清容的手里后,她又认为这辈子可能都回不了水澜城了,未曾想到睡了两觉醒来后又回到了世上于她而言她最温暖的地方。只是……沈霜照蹙眉,她在沙海丢了某些东西。
“师父……霜儿好想你,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在沈婉蓉身边十余年,受她照顾受她疼爱,不曾让她受过一点风雨。正是过于温暖安逸,让自己起了躁动的心思。只是在外真正体会过了挫折磨难后,沈霜照才知沈婉蓉对她的这种庇佑有多珍贵。同时,她也自知自己有多稚嫩,根本经不起手段老辣的人的纠缠。比如——陆清容。
沈霜照双眼溢出了泪水,落在沈婉蓉的肩上,衣裳被染湿了一片:“霜儿也怕……也怕师父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我这么不听你的话。”沈霜照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更多的一面是冷漠沉默内向,整个人似乎还有些忧郁,全然没有十几岁的姑娘的活泼与开朗,可是在沈婉蓉面前,她轻易地就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
沈婉蓉抚着她的背,吸了吸鼻子:“你回来就好……师父看到你还好好活着,就什么都不计较了。”知道沈霜照是她的女儿后,她哪里还舍得多责怪她一句。当初未能将她保护好,沈婉蓉心中就自责了好些年,如今知晓她就在身边,恨不得能将当初亏欠她的尽数补偿回来。
沈霜照靠在沈婉蓉温暖柔软的怀里,头痛一下就少了一半。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地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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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儿,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两人情绪平静之后,沈婉蓉问沈霜照。
沈霜照移开视线,幽然瞥向别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甚至特别沉静地说:“没去哪里。”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沈婉蓉满意,她握住沈霜照的手,话语温柔又亲切,生怕把话说重了:“师父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霜儿若是受了委屈就告诉师父好吗?”
沈霜照摇头:“我很好,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并未受委屈。”
沈婉蓉怎么可能相信这样敷衍搪塞的话,又说:“师父知道你自小就会隐忍,可是这一次……”
沈霜照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以致于莫名地焦躁起来,从沈婉蓉掌中抽出被她包裹的手,站了起来背过身,道:“师父算霜儿求你了,我脑子乱得很,别逼我说这些……我的头好疼……”她一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抚着额。
“好好好……霜儿若是暂时不愿意说,师父不逼你。”沈婉蓉也随之站了起来,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心疼地说,“看你消瘦不少了,这几日我让大夫给你好好调理身体。”
沈霜照耷拉下眉,眉宇间染上一层薄薄的忧郁。虽然回到了水澜城,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仿佛缺了一块,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空唠唠的,让她格外地敏感与脆弱。
“你刚醒,几日未进食还是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若是累了,你再好好地休息。”见她这样愁云惨淡,沈婉蓉也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自己过几日她就会好了。
“霜儿谢过师父。”沈霜照对刚才自己的语气不善也颇为后悔,不应该这样的,自己的情绪不能传染到他人身上,尤其那人还是最疼爱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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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月有余,沈婉蓉在主殿里坐立难安。
“城主,你这是怎么了?”雪青见她唉声叹气,不禁开口询问。
沈婉蓉瞅了她一眼,眉梢皱得更紧了:“我担心霜儿。”
“霜儿好好地回来了,城主还在忧心什么?”
“她人是好好地回来了,可是我觉得她不一样了。霜儿本就沉默内向,如今的她更是自闭忧郁。”沈婉蓉满心焦急,“我不知晓她离开的这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偏偏她也不愿意告诉我。这样一来,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蝶点头,说:“我也听清霜殿的侍女说了,说霜儿回来后几乎整日都待在屋里,甚至是没日没夜地睡觉。霜儿向来少眠,以往每日她都起得很早,可这一个月来,她竟变得如此嗜睡,着实是奇怪。”
“会不会是她中的迷药有后遗症?”雪青问。
沈婉蓉心烦地摇头,给予了否认:“我问过大夫,他说霜儿中的迷药只是一般的迷药,药力早就过了。况且过去这么久,大夫也有开方子替她调理过,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是因为找不到原因我才担忧。”沈婉蓉坐下,“大夫说她身上残有无垠水的成分。据我所知,无垠水是一种药效极为恐怖的药。在江湖上失传了好些年,为何会在霜儿的身上出现?”
“不如我派人去查一查,这无垠水近些年可有在哪里出现过?”
“也好。”沈婉蓉说,“不能再任由霜儿这样消沉下去了。”
又过了几日,在沈婉蓉的强行命令下,沈霜照被迫出了内城去街上逛逛。本来沈婉蓉让唐梦璇与桑榆陪着她,可沈霜照不愿意。说要是有人跟着她出去,她就不去了。沈婉蓉没办法,暗中派了两个侍卫混在人群里跟着她。
沈霜照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周围的热闹与繁华仿佛都与她无关。她从不驻足,只一心穿过层层人群,往前方不断地走去。走着走着,她竟从热闹的街上走到了静寂的巷子里。逐渐安静的环境让她终于回过了神,她抬眼一看,才发现到了山水巷。
正欲转身离去,记忆里被冷落许久的事重新浮上她的心头,山水巷……想了想,沈霜照迈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叩叩叩……”沈霜照轻叩着门。
“谁呀?”一个妇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门开了。
妇人看着沈霜照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大悟:“沈姑娘?”
“正是我。”
“快进来。”妇人将沈霜照迎到家里,还将景父叫了出来。
……
三年前景家的女儿失踪,沈霜照当时就来过这里,之后她也来过几次。
“沈姑娘好久不见,近日可忙?”景父礼貌性地相问,景母为沈霜照倒了一杯热茶。
沈霜照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道:“倒是不忙。两位近来可好?”
景母在一边坐下,叹息:“有什么好不好的。这家中仅剩我们两个老的,勉强度日罢了。若是筝儿还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正为她的婚事忙碌。”提及杳无音信的女儿,景母瞬间又苍老了不少。
“两位莫叹气,今日前来我正是有消息要带给你们。”沈霜照说。
闻言,两位老人家眸中有了些许光彩,景父急切地问:“可是与筝儿有关?”
沈霜照点头:“二位莫担心,令嫒还活着,而且很好。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水澜城,但是我答应你们,总有一日我会将她带回来。”
“沈姑娘所言可是真的?”景母站了起来,为此激动不已,“我们年纪大了,你可莫要欺骗我们。”
沈霜照哑然失笑:“我保证我所言句句属实。”
“真是太好了。”景父沧桑的眼中充盈着泪水,“沈姑娘可否告知筝儿如今在何处?”
沈霜照摇头:“请恕我不能告知。”她知道若是将景筝的下落告知了他们会有怎样的后果。两位虽是接近暮年,但是人的渴望与希望的力量太大了,尤其是在极度渴望的情况下,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显然景家二老对此有些失望,可是沈霜照今日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最好的消息,他们知足了。
与两位聊了片刻,沈霜照从山水巷出来,打算回内城。回去的路上她仍是心事重重,因为山水巷实在是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或者是与那人有关的回忆。
因为过于失神,她迎面与人撞了一下。
“抱歉。”沈霜照依旧低着头,讷讷地说道。
对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与她擦肩而过。沈霜照正欲向继续向前走,身边的人走过扬起一阵微风,同时鼻尖拂过一阵冷香——这种味道是她熟悉的。沈霜照蹙眉驻足,当她反应过来回头时,身后又只剩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沈霜照的视线穿梭在人群中,却无果而终。末了,她不得不失望地承认,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回到了清霜殿,沈霜照发了一下午的愣,到了晚上她也无法入眠。夜深人静,她找出了那个孔雀面具。望着妖异的孔雀面具,她思绪万千。手指轻轻地抚上绿色的面具,脑海里却无端地浮现出某张妖媚又笑得戏谑的脸。
想她,想着在沙海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中沈霜照手中紧握着面具睡着了。这夜究竟梦见了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