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伴随着轰鸣声瓢泼而至,沈霜照猛地惊醒,在梦中紧皱了一整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过了这么多年,好像你还是会梦到那些事。”
沈霜照木然侧过脸,只见洛期独自坐在那里。
“时间尚早,你若是困,还可以睡一会儿。”洛期起身,坐到床边看着她。
沈霜照不去看她,只是直起上半身,长发直直地都散在了肩头。她记得四年前水澜城被攻占的那个夜晚,也下了这么一场雨。
洛期凑近她,伸出手指将她垂在脸侧的发丝拨开,说得玩味:“听说昨夜你又喝酒了?”
“最近入夜常常失眠,喝点酒能好些。”沈霜照说话没有什么起伏,语气颇为平淡。
洛期的双眸锁着她,目光从她脸上逐渐下移,唇角浮现暧昧的笑意:“昨夜是哪个侍女侍寝?你瞧瞧——”她的手伸向沈霜照的胸前,“连衣带都没系好……”
沈霜照身上只着一件纱衣,胸前的系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若是仔细看,便能隐约探见些什么。她又皱起眉,毫不犹豫地用手挡住了洛期伸过来的手,然后紧了紧纱衣:“我自己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披上了衣服,问洛期:“既然天色尚早,你来这里做什么?”
洛期依旧坐在床边,扭着头看着她的背影:“今日我要回碧海一趟,走之前特地来看看你。”
沈霜照背对着她穿衣,一声不吭。
洛期扬眉,有意拨弄她的心弦:“你要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自你十几年前离开后,便再也没踏上碧海城一步,我觉得……”
“我不会回去的,这辈子都不会。”沈霜照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她拔高声音,似怒又似恨,眼神冰冷地看着洛期。
洛期望进她的眼里,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习惯在水澜城生活,它处我不想去。”沈霜照这样解释道。
“无所谓,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三天后回来,我要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洛期站起身,特地附在她耳边“嘱咐”。
洛期往外走了几步,却听沈霜照说:“有那么多人跟着我,你又何须害怕?”
洛期听了只是顿了顿,没有理她,又向外走去。
沈霜照用手掌捂着眼睛,头因为昨夜的醉酒还隐隐作痛。她的心情特别恶劣,或者说她觉得如今的日子看不到一丝希望。
四年了,这四年她每日每夜都在痛苦的深渊煎熬。若是可以……她苦笑,还是不想了,她连死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天亮以后,惯常的主殿议事之后,沈霜照在内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
“城主,最近天冷风大,主上回碧海城之前特地嘱咐奴婢莫要让城主在外逗留太久。”静玉低着头欠身说道。
沈霜照瞥了她一眼,执意道:“去青城。”
“可是……”静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霜照一眼噎了回去。
如今的青城与水澜城早已没了当初的敌对戒备森严的姿态。两城间的河上建了桥,日夜通行,若说比起过去有什么区别,那便是生活与交流便利通畅了许多。
沈霜照还没走几步,静玉又不死心地说:“城主请留步,既然要去青城,我这就安排车马代步。”
“你对我可真是关心得紧。”沈霜照停下脚步,说的话听不出是讽刺还是什么,“不过不必了,这几日在内城里闷着,我想出去走走,车马什么的还是免了。”
静玉困扰地皱起眉,随后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
沈霜照对两城来往的路可比这些护卫侍女熟悉多了,她特意避开人群,走了清净的道儿。一路上她不说话,剩下的人也不开口。走了半个时辰,几人就这么到了青城。
秋蕊点了香炉,淡薄的青烟夹着悠悠琴声弥漫在荣月轩。凌烟的虽然拨弄着弦,思绪却远走越远,直到她不慎用力拨断了琴弦,她才反应过来。
凌烟看着断了的弦,不由叹了一口气。
“弦断了,再修便是,何须叹气?”沈霜照从门外走进来。
“霜照,你来了……”凌烟起身迎接。
沈霜照面色如常,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凌烟看着她,发现比起四年前,她长高了不少。与此同时,凌烟又不得不惋惜曾经目光清澈、单纯温和的少女再也见不到了——沈霜照早已“死”在了那场动乱变故中,“死”在了自己情人的背叛下,死在了洛期编织出的绝望里。
“弦怎么断了?”沈霜照垂眸看着琴,指尖轻轻抚着弦。若她没记错,七年前的某日,她也曾在这里对凌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和陆清容初遇不久……仅是浅浅地回想了一下,沈霜照的心就酸涩到不行。
“许是太久没弹琴,手生了。”凌烟答道。
沈霜照收回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人,物是人非太过伤人。她朝四下望了望:“我娘呢?”
凌烟带着她向里边儿的院子走去:“近日她特别喜欢坐在这里。”
沈霜照跟着她穿过长廊,看见沈婉蓉坐在院子当中的竹椅上对着面前的桃树发愣。沈霜照眯起眼,眼里很快蓄了一汪浅浅的泪。
每次来看见自己娘亲毫无生气又呆滞的眼眸她就分外难受。如今的沈婉蓉美丽依旧,可她除了人还活着,其他方面和一块木头没什么差别。她无法说话,也不会与人沟通,如同一个雕刻精致的人偶被藏在这深院之中。
“还是没有反应吗?”沈霜照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握住她的手,“我配的药难道一点儿用都没有吗?”言语之间透着的是深深的懊恼与无力。
凌烟站在原地:“这些事急不来。沈城主她总会好起来的。”
沈霜照将沈婉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像是对凌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除了她,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凌烟蹙眉,她自然知道。当初若非沈婉蓉还活着,沈霜照或许……凌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沈霜照,只能站在一边无限惆怅。沈婉蓉若是能好转,沈霜照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颓然。
……
“我该回去了。”沈霜照起身告辞。用了午膳,她陪着沈婉蓉说了好一会儿话,尽管全程都是她的自言自语。
“我送你。”凌烟道。
沈霜照语气冷淡:“不必了。”说完这三个字她就迈开步子。
凌烟看着她瘦瘦高高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霜照!”凌烟突兀地出声。
沈霜照应声停步,却不回头。
“对不起……”凌烟有些哽咽,细说起来当年她也算是凌烟的“帮凶”。所以她一直心怀愧疚,心甘情愿地被沈霜照软禁在这荣月轩,照顾沈婉蓉。
沈霜照自然晓得她在说什么,但她并未作出表示,反而是加快步伐走了。
见沈霜照走出来,静玉便恭敬地低下了头。
“我们回去吧。”
“是……”静玉颔首,又跟了上去。
回到水澜城,已经接近傍晚。沈霜照命侍女拿来了酒,独自一人在寝殿里喝了起来。
“城主,昨儿你喝醉了,今日岂可再喝下去?”静玉候在她身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出口阻止。
沈霜照并未喝醉,只是喝了酒难免会做出些反常的事来。她问静玉:“你跟着洛期多久了?”
“有十五年了。”往常沈霜照极少与人说话,现在她竟主动问起自己,静玉倒是觉得不安。
沈霜照为自己倒了杯酒,又问:“洛期对你好吗?”
“主上待静玉一向不薄。”
沈霜照笑着摇头:“她对待自己的‘狗’向来不吝啬。”洛期心情好的时候是不错,可她同时也容易迁怒于人。一旦惹了她,在她眼里,自己恐怕比那过街老鼠还不如。
静玉心一惊,不敢搭话。
“我想躺一会儿,你来扶我一把。”沈霜照望向她,伸出手命令道。
静玉自然是应允地走过去搀她,沈霜照半个身子沾到床后,忽然一个翻身将静玉压倒在床上。
“城主!”静玉惊呼。
沈霜照的眼睛不同于往常的寡淡,此刻又黑又亮。她按住静玉的手,将她困于身下。
静玉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酒气,生怕沈霜照对自己做出些出格的行为。她急忙哀求:“莫要这样!城主你喝多了,请放开静玉!”
沈霜照俯下身,脸与她凑得更近,呼出的热气打在静玉脸上。她笑着说:“即便我是洛期的傀儡,可是要一个侍女侍寝,这很过分吗?”
“不可以……”静玉几近哭泣。
殿外的侍女隐约听见哭喊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只是刚走进来便被沈霜照厉声喝退:“谁准许你们进来的?都下去!今晚我要静玉侍寝。”
侍女看着她又看了看静玉,大气都不敢出,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侍女退下后,沈霜照便放开了静玉。她自己躺到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低声说:“不会对你做什么,今夜你在身边陪着我便是。”
惊魂未定的静玉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凝视着已然沉睡的沈霜照,心里清楚等洛期回来后,她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