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些许的脚步声在回荡。
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冷风吹过,星星点点间便是人间烟火。
“千缘你慢点!小心摔着”。
莫以尘的双臂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何千缘跌跌撞撞的,一股脑的往前走。
莫以尘跟在后面,护,也不是;不护着,更不是。
“你别跟着我!我要回昪洲府邸去……”
何千缘抬手指着一个方向,眯着眼鼓着嘴,认真的说道。
“千缘你回府邸做什么?婚礼已经结束了,而且……这边是学府的方向……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何千缘歪着头,收回手指,“那就去学府……!砸了那里也一样……”
“……你要砸了学府?唉……别闹了好不好?”
莫以尘本来平静如水的面容,一时也有点收不住的波澜惊起,无奈的笑出了声。
“谁闹了?我今天就闹了!你要是拦我我就永远不理你了……唔……好恶心……”
没走几步,何千缘又憋不住,拍了拍胸脯都快把胃子吐出来了。
“还去吗?”
莫以尘抚了抚何千缘的背,稍稍有点调侃。
“再也不喝酒了,好难受啊……你小瞧我?我非要去……”
何千缘直起腰来,义愤填膺的说道。
刚迈出去三步,何千缘就走不动了,不是腿软而是不认路。
“你刚才说,学府在哪?”
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莫以尘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想靠她近点。
迈近这一步,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多年的苦苦等待。
“那我……就陪你任性妄为,好吗?”
这一次,莫以尘终于伸出了手,揉了揉何千缘的脑袋。
软软的滑滑的,和多年前一样。
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奢望了太多次。
何千缘也没有反感,安静了下来,咬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我陪你吗?那我离你……嗯……”
下一刻,何千缘用力抱着莫以尘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悄悄哭泣不成声。
莫以尘僵着的手,慢慢温暖起来也柔然下去,抚上她的肩膀微微拍了拍。
“我不是想任性,就是有点高兴,还有点难过……”
“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其实他们也都更知道,很可能没有以后了。
……
星夜荧珑,暗街唯有你我二人,彼此同心便好。
莫以尘背着何千缘,慢慢走着,“还要砸学府吗?”
“砸!砸个稀巴烂……唔,算了,砸了还要浪费钱去修……”
“这么懂事啊……只是你现在身上不是有钱吗?还怕赔不起吗?”
莫以尘歪着头,贴着何千缘热乎乎的小脸,耍了点小心思。
因为,莫以尘看卫隐送的东西,觉得……有点碍眼。
“我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等等,好像真有……给!”
何千缘瘫在莫以尘背上,挠了挠头,碰到头上冰冰凉凉的首饰时忽然来了精神。
一把扯开盘起的头发,丝丝乌发滑落,闪闪发光。
微风吹拂,清新的香气挠着心尖。
何千缘不一会儿,就将满头的珠宝都拿了下来,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上干净了不少。
满满当当的两只手捧都捧不住,这还只是一小半,大部分还在荷包里待着呢。
真是够大方的……
何千缘将手臂抱成一个环,高高举起,从上而下的套在了莫以尘的胸前。
两个人贴得更紧了。
幽蓝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那些金光灿灿的饰品,满满的有点不舒服。
“卫师兄还真慷慨大方,给你这么多……”
好酸啊。
何千缘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哗哗的作响,至少有半斤重。
“还有不少在荷包里!百里齐阳给的,你看”。
何千缘将首饰抱回怀里,又从腰间拽过荷包,都在莫以尘眼前晃了晃。
又多一个……?
“他也送你首饰?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吗?现在怎么……乱收东西……”
“不是首饰是荷包!我带在身上好久了,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还有,我怎么会是乱收东西?我们是公平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不告诉你……哎,莫以尘你干嘛?首饰!”
莫以尘忽然掂了掂,何千缘捧着满手的东西差点全掉了。
没想到,一向宽宏大量,心怀天下的莫以尘,也有点小心眼。
好吧,小的不是一点点。
“告诉我嘛”。
“不就是帮他争得一个出头的机会吗?你也是知道的啊……这么小心眼……”
“这样啊……刚才你说我什么?”
“说你小心眼!”
“好,我小心眼……收起来吧,小心我给扔了”。
“你敢!”
何千缘赶紧收回荷包,将首饰全都塞了进去,掖回了自己的腰间。
继续抱着莫以尘的脖子,紧紧贴着。
……
舒心的时候总是有没眼力见的家伙,非要凑上来找死。
那就别怪谁了。
“莫以尘,来了……”
“嗯……”
这一路该闹的也闹了,该说的都说了,背后的东西也该解决了。
好在随身带着武器,不然还真不太好办。
莫以尘加快了脚步,与耳旁的风并肩,几经回转就没入了黑暗。
不一会,一个小圆球扑棱棱地落了地。
闪着绿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寻找着两人的身影。
“啾啾啾……”
正寻觅,几道蓝光如狂风般袭来,直劈圆球。
蹦蹦跳跳的躲过攻击,慌忙飞走了。
莫以尘执剑追了上去。
昏暗的街道上闪电般的蓝光追击着,飞尘随剑,便是碎星陨落。
追至街角退无可退,圆球想往上飞,这时从天而降一根手杖挡住了它的退路。
慌不择路,横冲直撞的想要寻找出口。
“站住!”
何千缘站在墙上摇摇晃晃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忽然对着圆球丢了过去。
这一下要是击中了,估计也没气了……
莫以尘走过去查看,很反常的看了半天。
“怎么了?”
何千缘跳下墙头,定睛一看,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
“好像……压扁了……?”
莫以尘欲哭无泪,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抓到异兽了却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它是个什么?”
何千缘皱着眉头,靠近仔细辨认着,嘴里嘟囔着问道。
这次被拍在地上,小圆球这回是真的圆了,圆到连轮廓都看不出来了。
“嗯……不重要了……至少知道有人对我们很关注……”
“是吗……那……”
“就不能让他失望……”
莫以尘阴着脸,眼神中透露着杀气。
何千缘有点迷糊,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莫以尘回了回神,转而又是平时那副只对何千缘温柔的样子。
星眸闪烁,依旧如故。
“那个……我这会儿真的醉了……回去吧……”
何千缘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脚底有点冷。
低头一看,脚上少了一只鞋,好像刚才丢了出去。
“我鞋呢?刚才还在脚上的……”
莫以尘收好被压扁的小东西,抱起满地找鞋的何千缘,向学府的方向走去。
“不要了,你不是嫌它不舒服吗?”
“可是浪费啊,再不喜欢,也可以换钱嘛……”
何千缘趴在他怀里,还在探着头寻找着。
下一刻,耳旁温柔的声音抚慰着不甘心,“就当……为我奢侈一次好吗?”
何千缘抬起头,第一次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也似乎看清了很多。
清晰到连睫毛都在闪着光芒,真切的似乎有点不真切。
“好……可是脚冷啊”。
“那就抓紧,我们速战速决”。
微微一踏足,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身轻如燕,融入风中,也是像风一样自由了。
……
冬天的夜总是漫长的,不过也好,能再和你多待一会。
推开风堂的门,往事如风,吹起书页便都是回忆。
何千缘好像睡着了,睡得很沉,没穿鞋的那只脚没发红,还是暖的。
“这样都能睡着,真是拿你没办法……”
屋子里只有一张矮桌,没法让人躺下好好睡一觉。
只能让何千缘坐在桌子上,靠着书墙凑合一下了。
好在两张桌子足够大,容下何千缘一个人足够了。
何千缘刚坐好,可能是因为脚凉立马缩成了一团,这样她自己应该感觉会好点。
她一直喜欢缩着身体睡觉,这样安全感十足。
微微月光,小脚丫露在裙角外,白净净的惹人怜惜。
莫以尘躲闪着眼神,犹豫好一会,终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温暖的手护在脚上,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何千缘紧缩的身体舒缓一些。
点上一支蜡烛,从一堆书下翻出一个小箱子。
打开便是尘土飞扬,里面的东西也露出真容。
青蓝依旧,人也如故。
清冷间是曾经沾染的鲜血,是教训,也是此生来过的痕迹。
是那件斗篷,珍藏已久的记忆和心意。
虽然迟了很多年,但好在她暂时回来了。
现在物归原主,那原本黯淡的色彩也清透起来。
盖在腿上,温暖如沐春风,嘴角也可含笑而眠。
应该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深蓝的星眸装着她,便再也不会黯淡。
看她睡得安详,也该干正事了。
莫以尘拿出那个小东西,颜色是翠蓝翠蓝的,轻薄如纸,质地粗糙。
虽然已经扁了,但在烛光下依稀可见其外部的结构。
似乎……是一只小鸟,好像是一只异化的蜂鸟。
这小巧玲珑的体型确实不好提防,会是什么人的呢?
能操纵异兽肯定不简单,不知道长老们是否早就察觉到了。
当年何千缘被冤枉,肯定不是巫马聪简单的几句报复话语就能定罪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
一个……不可见光的,触及世家乃至九洲利益的东西。
重要到,要找一个替死鬼掩盖过去。
看来这背后的鱼,比莫以尘想象的还要大,甚至可以颠覆整个九洲。
可能就算当年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了何千缘的清白,也根本护不住她。
不是她被牺牲的话,也会有别人。
这世道还真是不让人,和万千生灵好过……
“……抱歉了,她不是故意的,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小鸟染上火花,在温暖中慢慢化作灰烬,随风潜入夜。
一股青烟,悄然浸入。
……
“愿你来世涅盘重生……到别的地方去,别再回来了……”
“不走……!”
何千缘窝在斗篷里,嘟嘟囔囔的可能在说着梦话。
“千缘,你说什么?”
蜡烛搁在桌子上,莫以尘盘腿坐着垫子,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
“我不想走……好像还有值得留念的东西……”
“是什么?”
何千缘握住莫以尘的手,睁开眼睛却不再是一片空白。
而是晶莹的流珠,青蓝透亮,恍如初见。
在这书墙里只有彼此,心里话就算说了出来,也根本传不出去。
所以,应该可以说些什么了吧?
“嗯……很多,比如春风流水,落花冬泥,以及这个人世间……虽然遍体鳞伤,但还是有温暖的,就像你……”
坦然的有点不像何千缘了,她以前总是拐弯抹角,藏着心思的。
可能,还没醒酒吧……
“嗯……书没白抄,继续努力”,莫以尘笑着调侃道。
“你敢嘲笑我?莫以尘,我才发现你真幼稚”。
何千缘举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捏他的脸,结果很顺畅的捏到了。
没有丝毫的阻碍。
他的脸摸起来和看起来一样,光滑柔顺,皮肤紧凑有型。
像是白玉无痕,清俊明朗。
即使摸过无数人……或者说是尸体的脸,也找不出此刻的感觉。
虽然这场景提起尸体有点扫兴,但这是真的。
何千缘一般不会说假话,除非大部分时候为了活命,有可能会昧着良心。
“只在你面前而已……”
幼稚和任性,这私人的一面当然只有心里的人,才能轻易看见。
别人没有义务,自然也没有资格。
四目相对,耳尖红润,唯有心房在躁动。
松开手,端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莫以尘害羞的扭过脸,何千缘还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莫以尘垂眉低眸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何千缘的裤腿上好像有血迹,不知道她又是什么时候伤的。
便上手处理,“你这膝盖什么时候伤了?你还记得吗?”
何千缘果然是一脸懵,“伤?有吗?不记得了……”
何千缘把腿耷拉在桌边,扯起裤脚直接捋到了膝盖之上,白净的腿上果然有个小伤口。
应该是刚才爬墙追逐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
莫以尘耳尖红红的,犹豫着抬手轻轻碰了碰,“不太严重,涂点药就行了……”
何千缘点点头没说话。
莫以尘可能是出于好心,俯下身轻轻吹了吹伤口,热腾腾的气息袭上肌肤。
好痒。
何千缘应该是不太习惯,这么亲密且清醒的接触,下意识的收了收腿。
结果膝盖直接撞在了莫以尘的下巴,听声音好像不轻。
莫以尘掩着嘴唇,好像是磕破了。
“我这算是无意的吧?你有事没事……”
何千缘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你说呢?要不我好好猜猜……”
莫以尘放下手,浅淡的嘴唇上果然磕出了一个小红口子,慢慢的溢出了鲜血。
看得何千缘,有点莫名的兴奋。
……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莫以尘抿着嘴笑,因为唇上血液的点缀,显得他整个人愈加红润起来。
“我没有!你有什么好看的……”
何千缘虽然喝醉了,但还是有点理智在的。
“是吗?那你刚才傻看什么,洞察人心?”
莫以尘还是不依不饶。
这是也打算做彻底的了断吗?
“你才傻!我可不傻……要不然我也不会挑个最好看的……嗯……”
说漏嘴了,何千缘也死不要脸的破罐子破摔了。
莫以尘笑出了小虎牙,问道,“挑个最好看的怎么样?今天谁都别跑……”
何千缘不服输,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舍不得眨眼了。
慢慢的把视线下移,盯在了他的红唇上,何千缘好像咽了咽口水。
往前一倒就什么都不顾了,双唇之间的凉意被热血温暖着,渐渐的深入口腔。
短暂的亲触后再抬眸看向对方,胆子便愈发的大了起来。
没等莫以尘缓过神,何千缘单手轻轻一推,他背靠在了身后的书墙上。
双脚触地后,何千缘慢慢的弯下膝盖,骑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下桌前,莫以尘下意识的怕她膝盖上的伤口会被碰到,就用自己的手托着她的膝盖,慢慢的让她坐下来。
有了下方的举托力,何千缘很轻松的就坐了下来,膝盖压在他的手心上,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只是暖暖的。
再说得不害臊些,这个桌子和书墙之间的距离,真的刚刚好容下两个人。
莫以尘的腿有些伸展不开,稍稍抬起,将何千缘举得高一些。
上下的位置也是刚刚好,不偏不倚,双唇的位置正好相对。
唇上的血吸得差不多了,何千缘最垂涎的可能还是他的脖子,不客气的就咬了上去。
何千缘还真喜欢咬人,她是不是属狗的?
莫以尘也是任性,一点都不带反抗的。
这俩人真是放肆了。
朦胧的醉意之间,莫以尘还能保持点悲哀的理性,手指僵硬的轻触她的双膝盖处。
问道,“你这是没吃饱,来找我加餐了吗?”
“……什么加餐,没吃饱的话肯定还有别的选择吧?我又不傻,只吃一盘菜……”
何千缘的语气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大概这时候她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尽说让人生气的胡话。
听了这番话,莫以尘自然开始有点不爽了,轻轻避开了何千缘的深吻咬痕。
莫以尘盯着她懵懂的眼眸,满是醋意和怨气的问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好贪心哦你,那要是我把你喂饱,是不是就不会有别的选择了……”
“喂饱?我胃口可是很大的……你干嘛!”
莫以尘突然拉着她的手,逐渐往他自己的腰腹部摸索,手感确实不错,硬邦邦的……
突然,门框像是被风吹开了,发出吱呀的声响。
把心虚的两人吓到了。
“没关门?松开……!”
何千缘挣开他的手,爬起来赶紧关上了门,心脏比刚才跳得还要快。
想起刚才的荒谬,何千缘总算是冷静了下来,默默地走过去把莫以尘拉了起来。
莫以尘有些明知故问,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酒醒了……!”
“我还没醒”。
莫以尘说着,把何千缘抱到了旁边矮一些的书堆上,高度还是很合适的。
就是坐在书上……好像不太好吧?
“你确定这样好吗?”
“哪样?坐在书上?哼……这些书籍只是先人思想的一个载体而已,他们要表达的只要表达下来了就好……”
莫以尘轻轻挽过她的头发,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触,呼出的热气皆在发丝间游走。
“至于这些载体本就是为人服务的……我是爱书,但我不会尽信书,也不会痴迷于书……”
“人在世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丰富自己的灵魂维度罢了,干嘛非要事事较真呢?”
何千缘虽然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真诚,但还是想问一句。
“可是,人类好像就是喜欢较真啊,我们不都是吗?”
两人额头相碰,都私自微微的笑着。
“是啊,都是执着较真的笨蛋……那就一起任性到死吧”。
任性,还是深情,会不会本质上就有所交集呢?
时间这个量化的概念,会知道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