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哀怨,一声声恳求,如同重锤一般,击在心头,
沈清宁眼眶微湿,她缓缓闭眼,终是应下,
“好,既然你们如此恳求,那我便应下你们。可至少也应给你们的父母一次机会,若他们也如此迂腐,不要你们,嫌弃你们,
那我便带你们离开,去这塞北天地,去边关,去海角,去任何他们到不了的地方,寻一处清幽之地,了此残生,亦或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如何?”
“好,多谢姑娘。”
众女齐声回应,纷纷跪地叩谢,
草屋里的所有人皆痛哭流涕,哭声凄惨,却又隐含几分希冀,幸得这天地之间,尚有活人愿拉她们一把。
仿若这简陋破败的草屋,才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净土。
此时心中感动万分,却也只能跪地,以表感恩之情。
沈清宁不知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才缓缓移出那间让她倍感压抑的房间,
她立于冰天雪地之中,任由雪花飘落满身,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六角雪花,看着它在掌心缓缓融化,直至消失不见,一抹凉意直透心底,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方才回过神来。
“孩子,你乃有身子的人,怎能在那受冻。”秋娘安抚好那些情绪激动的女子,便来寻沈清宁,见她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
“你这孩子,怎如此不懂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顾及腹中胎儿是否受得住,快随我回去,烤烤火。”秋娘说着,便拉着沈清宁走向那简易的灶台,
“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接过秋娘递来的热水,轻抿一口,沈清宁才轻吸了下鼻子,呼出一口寒气,
“我无事,多谢秋姨。”
望着沈清宁那落寞的神色,秋娘轻叹一声,
“你已做得很好了,无需多想。这世间便是如此,尤其是在这三不管的地界。对女子更是苛刻,
若是有幸遇得良人,便是掌中之雪,
若是无缘,便是那落入尘土的雪,
污浊不堪,再无半分纯净。”
沈清宁抬眸,凝视着秋娘,缓声道,
“为何这世间对女子如此不公,为何这世俗如此龌龊?”
她们本如雪花般纯净,却偏要受这世俗所累,被万万人所蹂躏,所唾弃,
被这乱世所玷污,成了雪地里的肮脏的污点。
没了清白贞洁,就等于没了性命,
即使侥幸获救,在世人眼中便是与污秽为伍,活着的意义也早已在一步步的磨难里,荡然无存。
从此被这世间遗弃,被世人唾弃,被父母兄弟厌弃,
如此这般,又有谁还肯伸出手,去拉她们一把?
又有谁,能还她们一个清白?”
沈清宁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滴落在那杯热水之中,转瞬即逝。
秋娘闻此,亦是双目含泪,连连叹息,
“孩子,莫要再自怨自艾,徒增伤感。
你日后自会明白,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被困于这俗世里,挣脱不得,逃脱不了,便只能在这尘世间,任由这俗世吞噬,
更遑论那些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她们活在这世间,便如蝼蚁一般,任人随意蹂躏,毫无还手之力。
但你再想想,那悍匪,强盗,贪官,良臣,又有几个不是踏着这些可怜女子的血泪,站在高处,睥睨众生?
所以,你要知道,女子自有女子的过人之处。
要相信这世道也自是有光的,只不过这光太过于微弱,微弱到无法让你看见,
可此时此地,这光源于你,你若肯将这光分一丝给她们,她们便有了希望。”
沈清宁看着秋娘眼中闪烁的泪花,却偏又笑着问道:
“所以,秋姨,你究竟是谁?如此不凡的谈吐,我不相信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为何至今,你都不问一下冬冬的情况?
他,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秋娘听了,身体微微一僵,但只是片刻,
便见她放下手中的柴火,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清宁一眼,没有说话,
而是站起身来,给沈清宁的碗里加了些开水,
才苦笑着摇头道,
“他,是我捡来的孩子,之所以不问,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冬冬已经葬身火海,
他是我捡到的第五个孩子,前面的几个都已经不幸死于非命,
你若问我是否心痛,我只能告诉你,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我便是如此。
至于我是谁,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我也只有这十五年的记忆。”
秋娘的语气异常平静,她的脸上更是透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
然而,她的话语却如平地惊雷,震得沈清宁一时语塞,
“秋姨,对不起。”
她望着秋娘,眼中满是悔恨与自责,她不该怀疑秋娘是西域人,是控制尸蛊的西域人。
正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沈小姐,出事了,您快出来。”
沈清宁闻言,顾不上和秋娘多说,急忙跑出了屋子。
只见雪地里,两名龙卫正架着浑身是血的叶归走了过来,
他的后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衣衫,
沈清宁看得心惊,急忙蹲下身,拿出已洗得发白的罗帕为他捂住伤口,
“叶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归此刻意识模糊,
然而,在这冰天雪地中,他却如置身火海一般,
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只能说出几个字,
“快走,衙,衙差,有,有匪徒。”
沈清宁闻言,面色骤然凝重起来,但见叶归如此状态,
若是自己弃他不顾,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没命。
“快,快去找水,越多越好。”
说话间,她已让龙卫两人将叶归扶进了屋内,
而他们前脚刚把叶归抬回,后脚,便听见屋外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小姐,您快带这些人走吧,属下等留下断后。”
一名龙卫满脸焦急地说道,
“不行,若不是我让他去通知那些人,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们留下两人,其余人带她们撤离此地。”
那名龙卫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沈清宁坚定而又清冷的目光中领命退下。
“孩子,你……”
“秋姨,她们就交给你了,”沈清宁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她仔细查看了叶归的伤口,眸色一沉,心中暗叹,这伤口再往下延伸半分,他这辈子就绝后了。
事不宜迟,手上没药,只能先给叶归止血。
不久,当龙卫带领那些女子匆忙撤离之后,
便听一道道冷喝声自门外传来,
“人呢?他娘的,人都死哪去了?不是说来这里领闺女吗?”
继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还不赶紧找,若是人不见了,本城主要你们好看。”
沈清宁闻言,眸中寒光乍现,
而叶归原本紧闭的双眼,却豁然睁开,
“是,是城主的声音。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向城主府投诚,宁愿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劫匪,也不愿接受她们,给她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实在是没脸面见你了。”
沈清宁闻言,眸色一沉,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叶公子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天真,太过高估了这些人的人性,却也低估了他们的懦弱与不堪,
本以为铁骨铮铮的男儿,定会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以自己性命为交换,护佑自己的子女,
却不想,皆是一群恶魔,皆是负心薄情,披着人皮干着畜生之事的恶鬼。”
叶归凝视着沈清宁眼中的愤懑与失望,欲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却终是不敢,
“莫哭,荨茴姑娘,你需知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人心如何,总会有一束光划破黑暗,给人以希望,
你是这光,我亦是这光,哪怕我们只是一点微弱的烛火,也有其自身的力量。”
不错,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能驱散人心中的寒意。
这世间女子若想生存,若想不屈服于他人,不依附任何人,
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须臾,便闻屋外传来一阵喧嚣,
“他娘的,这些小娘皮还真是硬骨头,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老子便让人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