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里,带了几分将被吵醒的不悦。
献容一直歪歪倒倒地靠在步辇上一副熟睡的模样,直到这时才坐直了身子,像是刚刚被吵醒似的,将几分疑惑和困倦的目光投向了两人:“怎么不走了?发生何事?”
像是根本不知道这场争锋相对似的。
红玉上前一步,刚要答话,却见孙窈娘已急急地冲到了步辇前方,正对着献容拜了下去:“阿容,不……殿下,臣女不过是与您身边的女官十分投缘,这才特意和她说说话罢了……殿下,无事,无事。”
她连说了两个“无事”,又拉了红玉的袖子,目露恳求地将红玉望着,一副生怕她拆台的模样。
献容便望了红玉一眼:“是这样吗?”
还不待红玉回答,孙窈娘又急急地应道:“是,是。”又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殿下,您既要去见公主,也不好在路上耽搁太久,不若快快启程的好……”
生怕献容再追究她的模样。
红玉便也跟着屈了膝:“正是。”
好在不算太笨。被这一通教训之后,突然知了规矩礼仪起来,这时,孙窈娘的态度较之之前实在是恭敬的不要太多。
献容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蠢人呢?孙窈娘此前在自己面前一直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子,不过就是欺自己年纪小,面嫩,不敢教训她罢了。但今日有了红玉这一出,想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老老实实的了。
献容心中和明镜似的。
她在阿兄身边多年,每日里承受不知多少明枪暗箭,一颗心从未有过轻松的时候。便是跟着司马衷过了几天清净日子,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却仍是叫她时时刻刻都提着一颗心。
像今日这般她假装没有休息好,靠在步辇上假寐,甚是熟睡的模样——不过是装出来,为了放松众人的警惕罢了。
实则,这步辇摇摇晃晃的,本就叫她提着一颗心,加之多年习惯一时改不了,她不过是眯着眼睛,静静地二人说话罢了。
自然将两人所有的小动作和声音都尽收了。
“既是这样。”她笑了一声,也不再追究,“那边启程罢。”,
步辇这才重新升了起来,继续朝着芳华殿而去。
***
芳华殿是宣华所在的宫室,因她年纪小,又有司马衷这个爱玩的父亲在,直将她的整座宫殿都装饰得十分富有童趣。
献容跨进芳华殿的大门时,便见宣华正趴在池塘边,手中捏着什么。
她身侧,一个古拙的小瓷罐子里装着东西,她不时地抓一把朝着池塘中扔去,动作时,头上两个小小的流苏穗子不住地在她肉肉的脸颊边摇晃着。
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更要小一些。
“阿容,”孙窈娘又凑了上来,在献容耳边低声道:“那便是宣华公主吗?”
又抱怨:“堂堂公主之尊,竟就这样趴在地上,也不怕失了身份,这些宫人也是,也不知道规劝些,这样放任着,日后可怎么得了?阿容,你可是她嫡母,得好生地管管才是。”
她不住嘀嘀咕咕着,满脸都是嫌弃的模样。
“咳,咳。”
有人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孙窈娘面露不悦,刚要出身责备,待看清对方的脸时气势却忽地一收。她忙低了头,向后退了两步,又对献容做出一个请的姿态来:“殿下请,殿下请……”
面上虽仍有些不符,但这样的姿态,比起之前的逾越来,已足够叫人刮目相看了。
献容对红玉更添几分好感。
旁的不说,便是这能镇住孙窈娘的架势,便已叫她对红玉更添三分满意了。
这时,她才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要将红玉赠给她了。想来,祖父是料到自己日后后将会遇到些什么人,这才将红玉给了自己……
这姑子,旁的不说,便是这身怼人的工夫,已经让她足够耀目了。
献容一直以来都有些低落的心情变得明朗了些。
“你们就在此地。”
她制止了众人准备跟上来的动作,提了裙子,又轻了脚步,悄悄地朝着司马宣华走了过去。
廊下两个小宫人见她这副模样,原本要行的礼也不好再弯下腰去,忙死死地低了头,不敢直视献容的脸。
那是冒犯。
就连原本想要提醒司马宣华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献容悄悄地,缓缓地在司马宣华的身边蹲了下来。在阳光下,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像是在莹莹地发着光似的。
她的手指自那个小小的瓷罐上,宣华公主的衣襟上一一掠过,最后,自宣华公主的脑袋后方移到了她的双眼前,将宣华公主的眼蒙上了。
“猜猜我——”
是谁。
剩下的两个字献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便已感受到了一股大力将自己狠狠地一推,她被这股大力直推得蹬蹬蹬地朝着身后退了数步。
随后,脚下一空,她已挣扎着跌入了池塘中,顿时被冰冷刺骨的湖水淹没,长长的发丝在水面上飘荡开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众人醒过神来时,司马宣华已拍着手站了起来,对着池塘中的人得意地笑:“就这么点本事,也敢暗算本公主?来人,来人!”她高声叫道,“快,快去将这个贼人捞上来,我倒是要瞧瞧,这又是谁派来的刺客,如此不堪一击?”
但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众宫人慌乱的声音才纷纷杂杂地响了起来:“殿下,殿下!”
众人都急急忙忙地朝着这处奔了过来,但池塘的水已献容的坠入变得浑浊,看不出深浅。
一时,竟无人敢下水去探一探了。
红玉在一旁急的直跳脚。
她本不会水,但见周围这些人似乎都只是在干巴巴地叫着,并没有下水的意思,她不由十分焦急,也顾不得其他,向后退了两步,便又朝前俯冲了过去,随着“噗通”一声,她已跳入了水中。
红玉在浑浊的水中努力地大睁着眼睛,想要看清献容究竟在什么地方。但这水实在是太深了,她又不会划水,便是看着献容近在眼前,也始终够不到献容献容一片一角。
宣华公主本在笑。
这些日子,她这芳华殿,不知入了多少贼人,早已让她如惊弓之鸟般,整日都提醒吊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