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两个眼明手快的宫人一左一右地将孙窈娘两只胳膊牢牢地架住了。
孙窈娘恐慌地望着她们,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动都不能动,不由更加惧怕了。
她刚想要破口大骂一句,但接下来看到的那一幕,却叫她目呲欲裂了。
两个宫人将合力地将她的妆匣抬到了她面前半寸的位置,然后以一种十分炫耀的姿态将她的妆匣打开,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她的眼前展示一番,便随意地抛向天空,或是分给在场的众人。
一边分,一边还不忘说着:“来来来,别着急,咱们都有份。”
“这可是贵嫔娘娘的东西呢,随便拿出去一件,你我后半生便无忧了……诸位可得好生地收好了,莫叫贵嫔娘娘又收回去了才是。”
“放心,贵嫔娘娘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莫非还想翻身不成?诸位大可放心,”有人嘻嘻的笑:“贵嫔娘娘身份贵重,哪里能看得上这些老旧的首饰呢?”
这话一出,立时便有人跟着附和:“说的也是呢……”
她望一眼眼睛都瞪红了的孙窈娘:“这些东西,虽是看着精致,但也不过是前朝的旧物罢了。这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含章宫,本就是给废妃住的……”
在场的,多是听说过那个传言的。又因没有主子在场,众人说话都有些肆无忌惮的:“这些东西都是前朝废妃的遗物罢了。一个死人的东西,咱们的贵嫔娘娘也看得上,果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死人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陛下的私库里拿出来的吗?
孙窈娘立时瞪圆了眼睛,朝着那个站在人群当中正侃侃而谈的宫人望了过去。
那宫人似是听出了她的心声,微微一笑:“好叫贵嫔娘娘知晓,这含章宫,本就是前朝废妃的居所,自她死后,您是第二个住进来的娘娘。”
她朝着孙窈娘身侧的井望了一眼:“她的尸首,便是在那口井中发现的。贵嫔娘娘日日饮用这井水,莫非,就没有发现过里面有一种尸体腐败的臭味吗?”
她这样一说,孙窈娘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往日里,这水她不但用来净身洗面,更是因着它的神奇功效而时常地饮用……
素日里,她不许任何人饮用这口井里的水哪怕一星半点。
这些宫人们也将这规矩守得牢牢的,老老实实的,无事不会靠近这口井半步。原本她还当自己的威慑果真有效,可到了今夜她才明白,这些宫人,惧怕的并不是她——而是这口曾经收割过一个美人性命的井罢了。
由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只有自己一个。
可笑自己还时常自欺欺人地以为面色果真变好了,肌肤也变得比往日更加润滑了,她还当是井水的作用,可现在看来……
孙窈娘只觉得这口黑沉沉的井变得甚为可怕了。
这口小小的泉水井,在这一刻,在漆黑的夜中,似乎正散发着丝丝寒气,几乎将她的骨头都冻得发起痛来。
不由自主地,她又打了一个寒颤。
隔着众人,她将这口井死死地盯着,只觉得空气中似乎都有一股淡淡的尸臭飘散开来,臭得她忙歪了头,十分痛苦地呕吐起来。
她吐了半晌,直至腹中完全空了起来,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时,才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一只手将她的下巴钳住了。
仍是那个要笑不笑的宫人将她望着,皮笑肉不笑的:“贵嫔娘娘,您可吐够了?若是吐够了,奴婢们却是要开始上工了——”
他随手指两个膀大腰圆的宫人,“你们过来。”
于孙窈娘的惊慌中,两个身形极为魁梧的人站了出来,她们一边笑着,一边捋起了袖子,朝着孙窈娘走了过来。
望着这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孙窈娘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她不住地摇着头挣扎着,但禁锢着她的那股力道实在太大,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越走越近,几乎要肝胆俱裂了。
“娘娘,”那两个宫人话说得十分恭敬:“奴婢们粗手笨脚的,若是惹了娘娘不快,还请娘娘请勿怪罪才是。”
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也不恭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冒犯了。
但又有谁会在意呢?
为首的宫人一扬拂尘:“送娘娘上路吧。若是误了好时辰,耽搁了娘娘重新投一门好胎,却是你我的罪过了。”
那二人听了这话,这才忙不迭地按着孙窈娘的头将她往井里摁去。
乌云终于散去,月亮高高地挂在半空中,将一切都照得几乎亮如白昼般。
在黑漆漆的井水中,孙窈娘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冰冷的水汽就在她的鼻端,水里引着一张高高肿起的惊恐的面,牙齿脱了一颗,眼睛也是红肿到几乎连睁也睁不开的。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被一股大力重重地将她的头摁如了水中。
冰冷的水立时浸入了她的鼻子和耳朵里,震得她整个人都发起疼来。她本能地便要挣扎,可越是挣扎,那股按着自己的力道便越大,越重,几乎将她的头顶都按住数到指印来。
那是一种极为窒息的感受。
她的挣扎从一开始的几乎叫人按不住,渐渐地到了十分微弱的地步。
就在孙窈娘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时,头顶的力道却忽然一松。
她挣扎着扬起了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能够或者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但她喘气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罢了。她刚刚将自己的头抬起,一股更大的力道又重新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将她死死地按在了水中……
在这一刻,孙窈娘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幼年时躲在衣橱中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与庶母死在母亲愤怒的刀下,少年时初入羊氏祖宅时被所有人以礼相待才见到的富庶与繁华;
初次看见献容时觉得她抢了自己尊贵和荣宠的忌恨,进入洛阳后背金谷园拒之门外的尴尬,初见羊氏五郎的那种欢欣喜悦的心情;
得知母亲死在乱刀之下的恐慌,被舅父禁锢在孙氏府邸的凄惨,在兴晋侯府小心翼翼地讨好姨母的屈辱;
被舅父送入宫中后步步为营的算计和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