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中含泪:“阿兄,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你我之间已如此遥远了。”
献容将刘曜身侧的美人们望着,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过去,像是要把她们全部都刻进心里似的,最后,她的目光仍落在刘曜的面上,仍是那样微微笑着的表情和苦涩。
“阿兄,从前我并不知晓,原来两个人一旦真正地心意相通,中间是半个人也插不进去的。可是,”她将一众美人们都望着,“阿兄,虽然你曾许诺过只要阿容完成你交代过的最后一桩事情,便能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可是阿兄,你的身边,早已有了无数的美人,阿容实在是连一个下脚的位置也没有了……若是再强硬地插进来,想必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呀阿兄……”
她苦笑着,泪水滚滚而落:“阿兄,阿容曾与你并肩相伴着走了那么远的路,早已到了应该分道扬镳的时候。”她将自己脖子上一个小小的金钥匙掏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有一个人,待我很好——”
说到那个人时,献容的面上不由待了几分羞涩,“他待我的好,就如当初的我待你一般,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回报,也是不求的。阿兄,你曾经与我说过,要懂得知足。无论是遇到什么事,都要知足。如今我懂得了。”
她重新将小瓷瓶捡起来,郑重其事按在刘曜手中,“阿兄,阿容在你身边时一直很听话,很懂事,似乎阿容从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活着的一样……可是阿兄,”她有些哽咽,“阿兄,阿容为您活了那么多年,如今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所以,阿兄,阿兄,”
她不住地叫着那个人:“阿兄,如今我有了想要真心相待的人,也有真心待我的人,日后,我不必再汲汲营营地算计,也不必再为任何人考虑,我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够了……”她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瓷瓶上,“阿兄,这一次,您交付给我的任务,或许,终阿容这一生,都完不成了。”
她郑重其事地朝着刘曜行了一个大礼。
那是她此生行的最为郑重的一个大礼。
一只脚微微向后迈了一步,另一条腿上的膝盖微微地弯曲,然后,是原本向后退去的那条腿也跟着弯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双膝跪地的姿态。
她将自己的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眼睛缓缓地闭上,原本笔直的腰杆在这一刻微微弯曲,一点一点地向着身前弯下去,直直她的额头贴上了冰冷的地面。
那是一个十分慎重的跪礼。
是一朝皇后,对敌国小将军的跪,更是一个妹妹对于阿兄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完不成的歉意。
——便是在封后大典上,她也是没有这样地跪过的。
她闭着眼睛,沉默地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重新直起了身子,在一片黑暗中,她终于站起身来。
周围不再冰冷。
呼啸的风忽地消失了,冰天雪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忽然不见了,那个眼熟的,曾经被她郑重其事地放在心尖上最重要的位置上的那个人吗,也和他身边的美貌女郎们,在这一刻,都忽地消失了。
所有的风浪和激荡在这一刻似全部都忽然归入了黑暗之中似的。
献容目光平静,嘴角微微地勾起,一直游离着的神智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归入一片混沌之中。
那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梦境。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夕阳斜斜地透过窗棂照进来,洒落满地的金黄,也洒在她一小节暴露在外的洁白的藕臂上,如在发着耀目的光,几乎要叫人不敢逼视。
空气中跳跃飞舞着细小的尘埃,铜镜中折射的是略显得有些模糊和扭曲的影像。
窗台处,是一丛小小的,不知名的鹅黄小花开得灿烂,那股淡淡的甜香几乎将整个屋子都覆盖了一般,将所有的一切都沾染了一种叫人觉得十分喜悦的味道。
一切,都像是仍在最美好的时候。
有一瞬间,献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还在读书台时的那些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只为一个人存在的日子。
但当她想到那个已经被摔得粉碎的瓷瓶时,却又忽然回过神来。手,悄悄地按在了肋下三分处,那里,曾被阿兄种过一只蛊。
阿兄给她的那只小瓷瓶中,装着的,正是能够延缓蛊毒发作的秘药——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将那个瓶子看得那么重要,几乎是时时刻刻地随身携带着,为的,就是防止蛊毒的发作。
但不知何时起那股锥心的疼痛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悄然消失了。
就如那些她曾经以为会牢牢地记住的刻骨铭心的感情一般,也随着那个小瓷瓶的破碎而早已变得渺无踪迹了。
或是因司马衷。
他是陛下,富有四海,自然,也拥有着整个大晋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最细心地照料。
至于自己,无端地晕倒过那么多次,他也替自己传了那么多次玉米,想必,对这具身体真实的状况甚至比自己掌握的还要多。
一时,献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面对司马衷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感激,也是假的。说没有动心,更是……
他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事事以自己为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第一个冲出来将自己牢牢地护着,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唯自己的身份是假,对他的态度也是假。
如今孙氏一族覆灭,唯一横亘在二人感情中间的孙窈娘也业已伏诛——甚至,孙窈娘于自己从来都是没有威胁性的。
孙氏窈娘,不过是孙氏这艘注定沉沦的大船下的一颗小小的棋罢了。
不论那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只要对方出现的时机足够恰当,不拘容貌性情,只要是孙氏的人,都会被司马衷随意地封为贵嫔,去做一个司马衷手上的棋?
献容忽地想起司马衷昨夜所表现出的急切来。
他的模样和动作那么急吼吼的,像是素了许久似的,若是他当真与孙窈娘在一起过,又怎会是那副模样?
所以,那是不是证明,其实孙窈娘与司马衷之间,并没有发生过她所想象过的那些不可描述的亲密?甚至,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献容忽地觉得堵在自己胸口的那股挥之不去的郁烦之气忽地散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