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为驭夫不想被人发觉异常,用的不过是一辆十分平凡无奇的马车,那车帘便是用十分普通的蓝色棉布制的,隔着外面的气死风灯,她只能看见各种东西的影子不住地投射在车帘上,形成一个又一个荒唐的怪影,又消失不见。
怎么看都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意味在里面。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她的手将那盏小小的灯捉的紧紧的,也稳稳当当的,唯紧皱着的眉毛和渗着大颗大颗汗珠的额将她的紧张一览无遗地泄露出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想办法先逃出去。
她心里发了狠,悄悄地将烛火靠近了车帘,眼睁睁地看着那处起了小小的火苗,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利得多。
驭夫没有看见她的动作,只紧张地驱着马儿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躲避着司马衷的追捕——这时,他有些庆幸。
好在司马衷顾忌着马车中的娇客,到底没有令人放箭,只不住地撵着马车,企图将马车里的人全须全尾地救回。
哼。
他想得美!
自己恨不得将这大晋皇后生吞活剥,又岂会如此轻易地将她放了?
想到那个一醒来便没有给过自己片刻好脸色的妇人,驭夫的脸更加沉了。
若不是顾及着妇人有了他的子嗣,又是他的心头肉,他早将这妇人扔进了最下等的窑子里!
出来之前,那妇人说,只要将大晋皇后带回来,不拘是少了胳膊还是缺了腿,只要能带回来叫妇人好好地折辱一番,日后她便再不会起任何的心思,只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回到草原上,为自己生儿育女……
诱惑这样大,他又岂能不从?
再说,他掳大晋皇后也不单是为了府中那个妇人。
他此番前来大晋,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替妹妹好生地看一看这大晋皇后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引得刘曜那小子屡次三番千里迢迢前来。
他咬了咬牙。
若这妇人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弘训宫中,他没有机会下手倒也罢了,可刘曜那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诱得这羊氏献容出了宫。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他若不接着,岂不是傻子?
说起来,晋皇帝也是个蠢货。
这羊氏献容入宫足有大半年,晋皇帝竟还不能将她的心收拢了——要他说,直接了当地将这羊氏献容打一顿,打得她老老实实的,叫她还敢乱跑?
更重要的是,这晋皇帝放了她出宫便罢了,又眼巴巴地跑出来追,害得自己大半夜的四处奔逃,实在是掉价得很。
但想归想,他到底害怕被司马衷捉住,只发了狂的驱着马车不住向前奔去。
跑了一会儿,他却忽地觉才出了不对。
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发着哔哔啵啵的响声,像是被烧着了,身后处,不住地传来阵阵热气,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隐约的焦糊味,像是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许是何处民宅起了火罢。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晋人,既狡诈又奸猾,便是多多地烧死几个,也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
阿日扎几乎是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心里忍不住想要哼起一支草原上的歌,挥着马鞭的手也更加爽快,不住地在马背上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好马儿,跑快些,再快些!”
但那味道和响声一直都跟在他身后似的,便是他再努力地向前,也一直都散不去。
阿日扎皱着眉往后瞟了一眼,这一眼,却叫他几乎肝胆俱裂。
他驾着马车的手不由一顿。
身后处,正熊熊地燃着火焰,几乎要将一切都吞噬似的,热浪一层一层地涌来,几乎要将他背上的衣裳都燃成灰烬般。
马车顶在火焰中摇摇欲坠,似乎只要再多烧片刻,那马车顶便要重重地掉下来,将一切都重重地砸下——包括大晋皇后。
在这片火光中,他看见大晋皇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
电光火石间,阿日扎忽然明白了这场火究竟因何而起——便是此前果真不清楚,但当他看见献容的模样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该死!”他骂了一句,但到底害怕这场火落在自己身上——草原上的人,对于火灾,总是发自本能的惧怕。
他一个纵身,跳到正在疾驰着的马儿身上,又回头看一眼献容,见她仍是那副十分淡然的模样时,心中却忽地起了某种说不出的惧怕和敬佩。
这女人,难怪能引得刘曜那小子的注意,单是这样杀伐果决的魄力,便已足够让他敬佩了……
但前提,是这女人没有触犯到他和阿妹的利益。
可她既活着,甚至活在刘曜那小子的眼睛里,甚至对刘曜影响甚大,这便是一种绝不容原谅的错误了!
他最后再看了献容一眼,手起刀落,已将马与车的最后一根牵绊重重斩断,便转了头,疾速地朝着一条漆黑的小巷奔去。
至于这羊氏献容,便是不死在这场火海里,也会因这场火和她的擅自行动惹了晋皇帝之厌,再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才是——便是晋皇帝不在乎,但来日方长,妹妹的仇,妇人的恨,待往后有了机会,再行动便是了!
总归她是刘曜的妹妹,今日既能被刘曜哄着出宫,过几日,自也能再出来,到那时,定叫这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来日再报!
他双腿在马腹上重重一夹,便朝着一处民宅驶去——那处,有一个怀了孕的妇人正翘首以待地等待着他。
司马衷刚转过一条街,看到的便是献容置身在一片火海中,那马车因失了马儿便没了重力,眼看着便要同献容一道重重地倒下来!
朴实无华的车顶因燃烧而镀上一层火红的边,跳跃着,燃烧着,在头顶上方摇摇欲坠地晃着,似乎下一刻,便要重重地落下,砸到那个正淡笑着的女郎身上。
献容仍在笑着。
透过火海,她将司马衷静静地望着。
热浪一阵赛过一阵地将她炙烤着,嗓子已痛到几乎要冒烟似的,因燃烧而产生的烟雾不住地朝她的眼挤着,几乎将她一双眼都要熏得发起痛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强自忍着,只十分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将司马衷望着。
火,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