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是第一次，孙窈娘如此虔诚地在心中恳求着上苍——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如今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若这时司马衷出了什么事，要叫她如何是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不欲他发生任何事……
对于司马衷，孙窈娘心情十分复杂。
他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做了一场本不该属于她的梦，也害她落入贼子之手，甚至还害得她如今腹中都仍有一个说不清来路的孩儿……
可恰好也是他，被自己的舅父害得大权旁落，无论做什么都要仰人鼻息。
他本该是天之骄子，这一切也不是他应该承受的苦难，便是他害了自己之后，他却又突然想把她带回到宫里来，叫她“好好过日子”，甚至是不在乎她腹中孩儿的身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似乎恨或者感激都突然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她纠结地将那个躺在纱幔中了无生息的人望着，到底是控制不住地在心中祈求着他能好起来。
只要他能好起来，所有的爱与恨，才能重新理清，而不是这样生死不知地躺着，叫她一个人清醒的活着……
孙窈娘忍不住抓紧了老御医的袖子：“陛下究竟如何了，你快说啊，你这样是要急死本宫吗？”
那御医早已是花甲之年，本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但因某些割舍不下的事情仍在宫中任着职，昨夜他本已歇下，三更半夜的却被人抓到宫中，又听说是陛下出了事，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的悬在半空中。
他连夜赶来，又救治了这半日，身体早就有些吃不消了，如今被孙窈娘一顿猛摇，顿时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的，忙费力地从孙窈娘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娘娘莫摇了，莫摇了，老臣这把老骨头都要被您摇散了……”
到底碍着司马衷就在内室，他声音便压得十分低。
孙窈娘这才回过神来，也顺着老御医的目光朝着司马衷看了过去，这才觉得有些脸红，忙召老御医出了寝殿到小花园，还不待她开口，已有一个小黄门急急而来，先于孙窈娘一步将老御医的袖子抓紧了：
“陛下何时醒来？”
“这……”老御医本能地想要如往日般捋一捋胡子，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当他目光落在正十分急切地望着他的孙窈娘并小黄门身上时，那动作变十分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他叹了一口气：“陛下究竟何时能醒，臣也说不准……”他看了一眼面露不悦的二人，忙解释道：“此前我观陛下呕血，还当他是气怒攻心，可今日我瞧着却陛下的模样却似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这时什么意思？
孙窈娘与小黄门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怀疑地道：“莫非陛下不好了？”
这说的简直是废话。一个人生死不知地躺在那处，自然是不好的。
老御医本能地便想张口就来，但他到底顾及着这是皇宫，自己不过是臣子，忙同孙窈娘说道：“娘娘莫慌，”他解释着：“臣忙了这大半日，本就是为陛下解毒的，如今毒已封住，陛下虽暂时不会醒，可也不会，不会……”
他犹豫了半晌，到底不敢将“驾崩”那两个字说出来。
未尽之意，孙窈娘自然听得懂。
这话，是说司马衷有可能会死了？他年富力壮，不过是受了一场情伤罢了，他气也气过了，血也呕过了，那口郁气也早该发散出来了才是，又怎么可能会死？
这不可能。
她狠狠地瞪了老御医一眼：“休得胡言，陛下是天子，怎会……”
等等！
她忽地想起些什么来，“你是说，陛下是中毒了？”
“是。”那老御医点头道：“这种毒十分霸道，臣平生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便连它的毒性也不知晓，如今臣所能做的，不过是将陛下的奇经八脉封住，叫毒性不在陛下身体中乱走，可究竟要如何解毒，却恕臣实在无能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匍匐在地上朝着孙窈娘磕了一个头——头顶上传来的那道若有实质的目光似一柄利刃，几乎能将他直接砍成两半。
但那又如何呢？
这种毒，本就是闻所未闻的。
他以头抢地，“娘娘便是即刻杀了老臣，老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杀了你？”孙窈娘经他一提醒，突地想起些什么来。
她弯腰蹲在了他面前：“你是说，你半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陛下他果真……”
她也不敢将那个词说出来。
皇帝驾崩，是要动摇国本的事情，不该由她的嘴里说出来，更可况，如今司马衷不过是昏迷着，还没死……
但她不动，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不动。
至少那小黄门在终于理解过来二人的话时，顿时便已哭天抢地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您可不能死啊，陛下……”
他跪在地上，以膝盖在地上磨蹭着朝着寝殿的方向行去，一边行一边嚎啕大哭：“陛下，陛下！”他一边哭着，一边不住地说着：“陛下，奴婢还等着您醒来呢，奴婢还等着你再带奴婢去捉蛐蛐斗鸡，陛下，你不能死啊……”
“陛下，您快快醒来啊，您会没事的，您是陛下，能杀孙氏斗赵王的陛下啊，您不会有事，若果真有事，陛下你也别急……”他不住地哭喊着：“陛下，陛下，您若有事，奴婢也会来陪您的……”
乱七八糟，吵得人十分头痛。
孙窈娘按着脑袋，只觉得耳朵嗡嗡的，不由十分没好气：“你若再多言一句，本宫立刻唤人来将你砍了，叫你先行一步！”
听得这话，那小黄门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像是这才注意到孙窈娘的存在似的，连忙爬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陛下果真会没事吗？”
一边说，一边抽泣着，声音里也带着哭腔。
那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小黄门，尚稚嫩着，许是因年纪轻不懂事，便被其他奸猾的人哄骗着来打探消息。
孙窈娘望着他，不知怎的，却像是忽然看到了舅父的大子。
若那孩子还在，若未发生那场灭顶之灾，他该是和这小黄门一般大的年纪，顺顺利利地娶了宣华公主做妻子，将孙氏一族正式带进贵族的圈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