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放的,陛下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又何必问太妃,问臣呢?”
玉郎的声音仍是云淡风轻的,便如他嘴角边那抹神秘的笑一般,“陛下,臣此次来,另有要事,但如今臣不急。”
他隐在袖中的手收缩了一下:“待陛下此间事了,臣再与您讨论。如今陛下要做的,是眼前这桩事。”
玉郎的下巴略抬了一下,示意司马衷看他手边的信。
司马衷又沉默了。
那些信,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他一点都不想看下去。
似乎,便连只要看上一眼,司马氏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便又要重演一遍。
无论怎么算,怎么说,那些罪孽始终都在,并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恰恰相反的,是成为一道又一道的灵魂拷问,沉甸甸的坠在每一个知晓此事的司马氏后人的头顶上。
永生永世也不能消。
直过了许久,司马衷才又叹息了一声:“罢了。”
他看了玉郎一眼,“你可要随我一道去暗室?”
关押游凤青的地方十分隐秘。
他知皇宫中有各方势力的眼线,也知含章宫所发生的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便寻了游凤青的替身到死牢,至于真正的游凤青,却被藏在另一个地方。
唯最心腹之人才知。
而玉郎,便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玉郎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替自己斟一杯冷茶,“陛下自去便是,臣在此地静候陛下佳音。”
司马衷便看了他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本想与他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到底是没有说话,只撑着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乱七八糟的信笺被他收拢到了袖子里。
玉郎也不在意,只十分悠闲地靠着,玉白修长的手指将那盏冷茶握在手里,借着灯光打量着。
茶已冷,茶汤仍泛着微绿,在微凉的夏夜中,便多了几分沁人心脾。
他打一个响指,一直藏身在房顶的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中。
玉郎却不看他,只仍将茶盏放在手中欣赏着,看似不经意地发问:“皇后去了何地?”
那黑衣人便有些犹豫。
皇后的去处,不该由这玉郎来过问。
但当他犹豫的目光触及到玉郎眼底的薄怒时,嘴巴却已于脑子先一步开口了:“殿下,殿下她随一个胡人走了……”
“胡人?”
玉郎本漫不经心转动着茶盏的生生停了。
他又看了黑衣人一眼:“胡人?”
他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若无意外,那胡人,当是刘曜。
也唯有刘曜,值当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不远万里地追随……
阿容啊阿容,你可知你放弃的都是些什么……
茶盏的凉意透过指间,经血脉游走,到达他的五脏六腑,叫这玉郎不由打一个哆嗦。
***
暗室。
不世出的神医被关押在牢笼里,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裳变得褴褛,上面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斑驳的血迹。
原本明亮的双眼迷离地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游凤青虚弱地倚在墙上,仿佛已失去了最后一寸生命力。
他曾有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是一双开方施针救人于水火的手,但这时却布满了青紫的痕迹,骨节处肿得老高,正无力地搭在他双腿上。
他是神医,对自己如今的状况一清二楚。
若再无药,若再不救,这双手只会成为一双废手,莫说开方,便连想要将筷子拿起,都会成为一桩十分艰难的事。
那又如何呢?
游凤青在心中想着。
他落入司马衷这狗皇帝的手里,又被他百般折磨,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他又何必在乎这双手。
心口处随他微弱的呼吸而钝钝地痛着,每一下都似要了他最后半条命似的。
他将这间曾关押过阿南的暗室打量着。
他的右侧,是一个被绑成十字的枷锁,上面还勾着几道破碎的布片,墙上挂着因沾了鲜血而暗红的各种刑具。
也不知这暗室究竟关了多少人,而自己,又会被关押多久,是一直到死还是……
他曾一度十分惧怕死亡。
他所有做过的事情和努力,都是想要自己能够顺顺利利地活下去,光明正大的,不必仰仗任何人的鼻息。
因经历过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他比任何人都来来得更加惧怕死亡,但当他被关入暗室中不住地折磨这许久之后,却忽然开始觉得死亡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惧怕的事情。
或许死亡,才是一切痛苦的解脱……
他闭上了眼,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口处起了小小的嘈杂。
是一个全身都蒙着黑布的人在于暗卫们争执着什么。
游凤青不由心生警惕,忙侧耳听双方在说些什么,眼也极隐秘地往门口看。
他耳朵素来比常人好使,但不知是因被折磨得实在太久,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竟听不出那黑衣人的声音,只知对方似有些不耐烦:“我是奉陛下的令来提审犯人的……”
奉令?
游凤青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那人只露一双眼并一只握着令牌的手在外,便连眼,也是被挡了大半的。
唯露在外头的手出卖几分对方的年纪。
那是一只十分干瘦的老手,上面根根青筋暴起,又生着独属于老人的黄斑,并不细腻,反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粗糙。
暗卫却不信:“陛下说过,唯他亲自来,我等才可将犯人交托,否则,便是公主娘娘来了也不行!”
狗皇帝竟将自己看得这么死?不叫任何人接近?
便是公主娘娘也不行……
狗皇帝这是在防着自己的女儿不成?
游凤青便苦笑了一声。
他早知道的,司马氏的人,从来都是卑鄙且无耻的,纵那小姑子与他们并不完全相似,却也差不了多少……
她已回到皇宫,做回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又哪里还会记得他……
不会的。
司马宣华那小姑子,本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司马衷如此防备着她,实在是犯不上。
虽是这样想着,游凤青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有片刻难过。
就在他走神时,门口黑衣人却已开始不耐烦:“我奉令而来,你等敢不从?”
暗卫只冷哼了一声。
他们是司马衷亲自培养,从来只遵从司马衷一人的命令,至于旁的——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