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
他又轻声唤了她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萦绕过无数次,便带了无尽的缠绵:“先时是我做错事,我很后悔。可如今我知晓自己错了,所以,我才要好生来弥补。阿容,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可往后你我还有一生的日子要过,我也会用我一生来补偿你,阿容……”
他说话时,一双深邃大眼便定定将她望着,里头写满的都是献容曾期许过无数年的深情。
可如今时过境迁,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再做出如此姿态,却实在不妥。
纵心如刀绞。
献容只慌乱地别开了眼,“阿兄,你可还记得你承诺过我一桩事?”
刘曜心中顿时一跳。
他这人,从不轻易许诺,若果真许下重诺,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
她一提,他便立刻想起那桩允了她却未做到的事情来。
再出口的话便多了几分艰涩,带着隐约的难为情:“阿容,阿容,我……”
他只干巴巴地唤了献容两声,便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献容之所以会选择随他离开,不过是为了换他放走宣华公主,可游凤青叛变,宣华公主也被他带走,难道要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诓骗她离开吗?
他说不出口。
眼神,也不由开始躲闪。
献容与他相处多年,自然知晓他这副模样代表着什么,心中顿觉一沉。
声音也不由冷了下来:“阿兄,你骗我?”
不过一瞬,她便换成了不可置信的语气,司马衷听着她声音里隐约的指责,更加觉得不好受:“阿容,先时我是打算待你出城后便放了她,可我出城之后才知游凤青早已带着宣华私逃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游凤青逃走那事,早在他离开红楼之前便有所察觉,但那时他生怕晋帝的人会追上来,自然不敢将真相说与献容听。
否则,她如何肯乖乖的跟他走?
“所以阿兄骗了我?阿兄,你怎能如此……”
献容狠狠地咬着牙,死死将他盯着,“阿兄,你怎能如此?!”
当她这样失望地看着他时,刘曜便本能地觉得一阵心虚,那双正将他看着的眼里甚是清澈明亮,写满的都是对他的失望。
在这样的眼神中,刘曜忽地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也不由将她松开:“阿容,你怀着身子,不该这般久站,对,对……”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转移她视线的借口般:“对,你累了,你该好生休息才是。阿容,你纵不为自己,便为了腹中孩儿,也该早些歇着,你看你这些日子都瘦了……”
他一紧张,便颇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
刘耀伸手,将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擦了擦,到底是重新将还未来得及说话的献容拉扯着按到了榻上坐下,又在她面前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她脚上的绣鞋脱去,又按着沉默的她躺了下来,小心替她将被子掖好了,这才在她身侧坐下。
这样的场景,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她便这样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或含情脉脉地将他望着,与他说一些趣闻,或是他与她说一些外头的事。
她总被关在读书台中,没有自由,便十分爱听外头的新鲜事。
在读书台的那些年里,她便总是静静坐在他身边,听他将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桩桩地说给她听。
如今想来,那样的场景竟像是前生做过的一场梦。
从来好梦最易醒。
但好在,他的梦虽醒了,掌上明珠却又失而复得,便如现下这般她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他已觉得甚为满足了。
如果她的眼神仍如往日那般迷恋,而非现下这样带着隐约的恨意……
刘曜将献容一缕发轻轻理到耳后,又小心替她将头上一支碧玉簪取下来——这只簪,是他寻了上好的玉雕师专为她做的。
自她随他出宫,他便将她随身所带的东西全数换过一次,如今她的吃穿用度,都只能仰仗于他。
这样甚好。
这样,就像回到了还在读书台的那些年里,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他,不论是她吃的用的学的,还是她的命……
都是她的。
他曾送她一个名字,叫青玉,不过是因他尚在草原时曾有过一张青玉案,而她之于他,也正如那张青玉案一般。
是他用过的最趁手的一个物件。
后来青玉案毁了,她也离开了。
但好在,如今他终于重新将她找回来,就像他回了草原之后,又命人重新打造一张全新的青玉案。
这两样失去过的,最终都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虽中间或许会有波折,但都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
如今的她就是正在与自己闹别扭的青玉案,只要自己再耐心一些,再多花些心思,她还是会如往日那般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
“阿容,孕妇多犯困,你既怀着身子,也该多多地睡觉才是,如此方能养好孩子。”
他说话时,手已不自觉地隔着锦被落在她小腹上,她下意识地反抗,却觉自己根本反抗不了,便只好徒劳地将眼睛闭上。
既避无可避,至少能将双眼闭上不再看他,也是好的……
她的抗拒,刘曜自然感觉到了。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那双紧闭着的眼和推拒的手时,嘴巴几度开合,却始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曜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罢了。
他想到与司马颙部署的那件事情,心情又振奋了一些,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被子:“阿容,你,你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彼此都是十分遗憾的。
曾经两小无猜时的美好,不知何时已悄然无踪,如今只剩下两个相对无言的人,到底觉得十分悲痛。
刘曜勉强地压抑着心中的酸楚,起身出去了。
听得门口处传来“吱呀”一声,献容才终于睁开眼睛朝门口望了一眼。
正见到素来身板笔直的阿兄似有些佝偻地模样,便不由也在心中叹了一声。
她不再看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重新转过身来,如一只鹌鹑般将头埋在被子里,面上却悄悄流下两行泪来。
有许多发生过的事和正在发生的事,都是她不愿面对的。
如今这般模样,又哪里回得到从前?
到底,到底是阿兄太过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