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公主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再抬头对上游凤青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她目光便本能地一缩，又慌忙移开了。
头顶处，却传来一声轻哼：“若不是看在你容易引人注目的份上，你当我与你同乘不成？你信不信，你就这般地跟在你继母车后，要不了片刻，便会暴露行踪。”
这番话，像是在撇清什么，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他说完也不看她，只静静地候在她身边。
宣华公主便有些不自在，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很多：“我，我知……”
她到底是不肯说下去，小巷行人不过寥寥无几，已让她十分不自在，若到了大街……
她不敢想若是献容被刘曜的人发现行踪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只好咬了咬牙，到底是上了马。
也罢，说不得把脸藏在他袖子底下，纵有人瞧见她，也看不清她的脸，更不知她的身份……
宣华公主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总算觉得心里松快了些许，浑然不觉身后温软身子的主人嘴角已悄悄勾起一抹淡到极致的笑来。
但那笑也不过稍纵即逝，游凤青一夹马腹，便得得地随着青驴车而去。
及至一前一后的几人终于消失在小巷，那神秘人才勾了勾唇，转身离去。
他来时无影，去时也无踪，唯独在经过那垂头丧气的乞儿身边时，才十分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告诉主上，鱼儿入网了。”
他动作极快，话音还未落，人已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这时，那乞儿一直垂头丧气低着的头才终于抬了起来。
若有人恰巧经过，定会惊异地发现这乞儿满是脏污的面上，却有一双明亮到极致的眼，那是一双十分动人的眼，有着绝不输于游凤青的恣意和风流，却因被掩藏在乞儿周身的脏污里，便无人发觉。
“网？”
那乞儿扯出一个充满了讥讽的笑来，他晃了晃手上的破碗，慢悠悠地，施施然地朝着献容住过的小屋而去，直行至门口一棵已结满了青涩果子的桃树前，才望着那些青脆的半大果子“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来。
乞儿靠在桃树下坐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日头闲散地落在她头上，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头朝下一点一点的，灵台只余半分清明时，她却突地一惊，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广袖大袍的青衫，却因常年习武，遮不住里头的喷张的肌肉，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极具力量的美感。
那乞儿一望，便也忍不住脸红心跳，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变得呐呐：“主，主上……”
刘曜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却并不在意——自他承袭太子位来，这样痴迷的目光便一直如影随形般跟着他，经得多了，自然便也不在意了。
他只略挑了眉：“阿南，我将你从那座冷宫里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只这一点作用的。”
阿南心中顿时一跳。
她自然晓得刘曜是为了什么才带她出宫——她跟在刘曜身边多年，自然晓得面前这个人虽然看似平和，但做起事来，却从不心慈手软。
不论其他，单看他将献容虽视为掌中明珠，却仍能狠下心肠将之送入晋宫，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
不爱吗？
他是爱的。若不爱，他与献容在一处时，便不会那般亲近，若不爱，在下定决心让献容入宫时，又特选了她来看做献容身边最利的一双眼，将献容身边事无巨细地一桩桩报与他听，若不爱，在献容入宫后，便不会如此这般地痛苦挣扎……
但，正是因为这样，刘曜才更加让阿南觉得可怕。
这个人看似待献容看似情深意长，但他的狠绝，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似乎，为了那个唾手可得的位置，无论什么都可叫他放弃，再不提及……
就连这次带献容离宫，也不过是面前这个人计划中的一部分，是他自献容回归羊氏伊始，便已计划好了，只待她身怀六甲时做的最长远的一个计划罢了。
否则，单凭宣华公主那区区三脚猫工夫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凤青，又如何能将献容顺利带离戒备森严的南皮城主府。
这局棋，早已布下，不过是身为棋子的人，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头顶上的那道目光若有实质般要将她所有想法洞穿，阿南只觉得头皮发紧，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多了几分平素没有的谦卑和恭谨：“主上，羊后……”
话还未说完，头顶上的目光便更加冰冷了。
她暗怪自己粗心大意，忙改了口风：“阿容，阿容她已顺利上了车，想来再不过一刻，便可顺利出城了。”
头上的目光却未消失。
阿南垂着头站着，被这样的目光瞪着，只觉得双股战战地，几乎要支撑不住，好在那目光不过片刻便已收回。
“你若记得自己的身份便好。”
是刘曜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察觉到头顶的目光消失，阿南却仍不敢动，只一直维持着谨小慎微的模样站着，直到对方强大的气息完全消失，这才抬起头来。
脏兮兮的面上只将门口刘曜消失的地方瞧了许久，她在心中暗暗地算着时间，直到已近巳时，算计着献容已顺利出城，这才浑不在意地踢了踢脚边的破碗，又行至小院的井边，闲散地打一桶水上来，将面上的污泥仔仔细细地洗了，又重新换过一身新衫，束了发，这才重新坐到桃树下。
此时的她，又哪里与此前那个乞儿有半分相似？
桃树下的石桌上，盛着半盆清水，她一弯腰，里头一个清丽的女郎容貌便显了出来。
她抚着自己的脸将水里容貌清丽的女郎望着，喃喃自语：“上一世，若我有这等容貌，又何须那般行事……”
忆起记忆里的那个人时，纵她素日再要强，也不免有些怅然。
但不过片刻，她便将自己的情绪重新收敛好了，再抬起头时，眼中便多了几分狠绝：“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欠我的，这世上从来欠了债都是要还的，我如此，你们便更当如此！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连本带利的还给我才是……”
一想到献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送上了那车，想到献容醒来后会面临的窘境，阿南便忍不住觉得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