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陈三郎周围的气压十分低迷,叫跟进来的侍女连大气都不敢出。
陈三郎其人,素日再平易近人不过,但若有果真犯在他手中,却从来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
思及此,那侍女不由双股战战地跪下来,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往陈三郎面前看,只将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盯着,险些将地板看出一个洞来。
她紧紧将地板瞪着,生怕被陈三郎发现,连大气也不敢出,但眼角余光却看见一双小巧绣鞋从她面前踏过,直直朝陈三郎走去。
侍女不由愣愣抬起头来。
是那个妇人。是那个,被陛下宠爱了三日三夜也不曾出房门的妇人,更是她们在路上捡来的那个妇人……
她愣愣地,看着献容一步步地朝着陈三郎走去,她动作快,脚步并无迟疑。
侍女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不敢看那妇人若被陈三郎的怒火波及后会发生些什么——陈三郎其人,若果真怒了,是不会管对方身份的。
她等着看这个妇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但她闭着眼,等了好半晌,也未听到陈三郎对那个妇人恶语相向,不由十分困惑地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逆光下窗边两个人正对视着。
她跪的位置有些偏,只觉得那两个人像是紧紧地贴在一处,手拉着手似的,透着隐约暧昧,侍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又揉了揉,忙侧了身子重新看,这才松一口气。
不过是眼睛欺骗了自己罢了。
那妇人手中正捏着一封信,递给陈三郎看,而陈三郎正伸手接信,她又偏着头,这才产生这种几乎毁天灭地的错觉。
悄悄地,侍女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郎君素来冷静自持,怎会与陛下的女人纠缠不清。
但还不待她继续想下去,陈三郎冷冷的声音已传来:“还不快滚?!”
语中怒火熊熊,分明没有丝毫压抑地朝着她滚滚而来。
这屋里除她之外,还有那个妇人,某一个瞬间,侍女几乎不清楚对方的怒火究竟是冲着她还是冲着那妇人来的,便愣愣地,又朝陈三郎望了过去。
她对上的,却是一双冷如寒潭般的眼,带了冰封千年的积雪般,还含着隐约的警告,几乎将她冻得瑟瑟发抖。
电光火石间,侍女心头猛地打了一个突,这才回过神来。
那妇人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纵高贵如陈三郎,也要给她留存三分薄面,他针对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侍女忙屁滚尿流地下去了。
献容素来迟钝,对侍女与陈三郎之间的暗流并无察觉,只仍将手举着。
那是一封信。
陈三郎一入了这间屋子,便下意识地去窗边寻人,反而忘了观察屋子的环境,但献容身为局外人,自然比他多三分清醒。
枕头放置的位置有些不对,像是刻意等人发觉,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便发现这封小小的信笺。
上书不过“兄长亲启”罢了。
献容晓得有些东西不该她看,便也没了那份好奇心,等陈三郎一将信接了,便转身欲走。
手却被人猛地从身后拉住。
献容心中一跳,正要将那只手甩开,但她不过刚刚一动,对方已回过神来,便先她一步松了手。
若不是手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余温,献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身后陈三郎声音有些低:“说来都是羊氏与陈氏之事,殿下既参与其中,自然没有如此便离开的道理。”
仍是一贯的陈三郎特色。
微微的不耐烦,还有隐约的疏离和冷淡。
这一路来,献容虽对陈三郎不甚了解,但到底相处了十多日,对他的性子也摸到了几分,便也并不在意,“三郎说的是。” FeisυZw.с●Μ
她微微颔首。
陈念与她同路这么多天,态度转变发生于知晓她的身份时,那么热切,小小的姑子青春快乐都洋溢在脸上,她又怎会不知陈念心意呢?
但这桩祸事,既然是她家五兄惹出来的,她身为妹妹,自然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肚子隐约有些不舒服,献容便扶着凳子坐下来,陈三郎也不在意,只将那封小信翻来覆去的看。
但他看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将信递给献容,试图让她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你,你能否……”
声音有些挣扎。
他还未从自己刚才对献容的唐突中回过神来,态度本能便有些恶劣,但一开口,又隐约有些后悔。
指尖她的温度仍在,带着淡淡薄荷香,有些凉,他却有些情不自禁,心头却重重一跳,这才回过神来,“殿下,”他轻咳一声,竭力地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往常一般,“阿念她,你可知她究竟去了何处?”
献容已有三日未曾出门,也未见到陈念,对那天夜里陈念与陈三郎的争吵一无所知,又岂会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但她不愿这么轻率地说自己不晓得,只借着光仔细打量那封信笺,上头不过寥寥数语,都是与陈三郎道别的话。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仿佛她的失踪,不过是早早就计划好的一场离家出走。
但献容晓得陈念绝非任性妄为之人,如此一个招呼都不打地失踪,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她仔细地打量着手中这张薄薄的纸,上面似乎有隐约半干泪痕,仿佛,她写这封信时十分难过。献容闭上眼,想象自己就是陈念,每一道落下的笔划都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和对未来不确定的犹疑,泪珠,便是那时候滚落的……
等等!
献容猛地睁开了眼,站起身来,便朝窗边望去。
黑鸦鸦的是司马衷的队伍正在有序离去,人影憧憧,没有一张脸能够看得清楚。
她急急地朝队伍张望着,可人数实在太多,纵然她这样几乎都要将眼睛望穿了,也没有看到陈念的身影。
不对。
这不对。
陈念定然,定然是躲在这支离开的队伍中,随他们一道追着羊五郎去了。
她动作极快,正在沉思的陈三郎只觉眼前一花,便见献容已奔到了窗边,便苦笑了一声。
“你想到的,我又何尝想不到呢?”他第一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十分无奈的模样,“陛下此番带了这么多人,莫非我要去拦住陛下的车驾,说阿念不见了吗?”
光是想一想,便已知那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