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顶，江依依只有一个领悟。
冷。
太冷了。
强劲的风有如笼罩下来一般，自上而下狠狠贯彻了江依依的全身。她有种羽绒服随时会脱离她而飞走的错觉，更觉得羽绒服穿了像没穿。
“你爬个山究竟图什么?”
夏帆的帽子被吹掉了，捡起来后凉凉地问江依依，上下牙床直打颤，话音都抖得厉害。
这一路，真他妈的饱经风霜。
先是江依依走走歇歇把背包给丢了，夏帆恨铁不成钢地和她又往回走，当然他也可以让江依依自己寻去，但权衡一下，发现江依依丢了他可能还得付刑事责任……
接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包，碰上了一群私卖纪念品的中年妇人，她们卖东西归卖东西，景点的负责部门都管不着她们，江依依和夏帆也没想纠缠，妇人们偏偏夹枪带炮地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胖胖的围着他们要他们买，硬生生把江依依的火都逼出来了，吼了几句才算完。
终于突围成功，终于可以走上登山的路，两个人又被一波夕阳红老年观光团冲散了，两个年轻人，又不好意思真的和一群老年人计较，反正夏帆回头望的时候，江依依已经不见了，顿时一凛，逆流而上，看到江依依正惨笑着举着别人的手机，而对面是一个换了一条又一条丝巾的大妈，她已经帮拍好几张了……
来时路上的千万遍想放弃更是数不胜数，江依依在运动这件事上，易疲劳得让人难以想象，走三步她大概有两步都在喊累。
虽然，夏帆最近几天已经逐渐领悟到江依依在户外运动上有多残废了，但江依依有本事每天都在刷新夏帆的认识，他已经无力到怀疑江依依能收拾好自己的日常起居就已经是在给他夏帆天大的面子了。
江依依从上抖到下，嶙峋的山谷就呈现在他们脚下，黑沉沉的松林，滚起低沉的松涛，仿佛无数的凶兽，就在下面的格斗场中相互撕咬。密集的浑厚风声，是天神掷下的豪赌。
视线下移，仿佛就有了往下倾倒的失重感，心生慌惑。
“咦？”江依依出声，声音也如夏帆般战栗，“你不恐高了？”
夏帆一僵，问：“我以前恐高？”
“对啊，幼儿园南面有个塌了的砖头墙，只有一点点还立着，同学们都会在那个一点点上面往下跳，谁不敢谁就是胆小鬼，你老被拎上去，然后就蹲在上面哭，那些坏小孩就笑你。”
“原来是恐高啊……”他轻声地说。
忙着拍照的人群里，又一位游客的帽子被刮跑了，那人尖叫一声，追着帽子跑。
“什么？”江依依没听清。
夏帆笑了笑：“什么时候下山？”
“现在，我等不及想坐索道了。”
“行，那我们去索道口。”
两人一张照片也没拍，潇洒地下山了。
“江依依。”夏帆走在她后面，突然叫住她。
目光直直穿透她与平常无意的神色，说：“自从出来后，你没怎么玩过手机。”
以前，江依依看手机的频率是很高的。
现在，她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看手机，真的把手机当手机用了，所有的娱乐消遣都过滤掉了。
但是，你没有需要联系的人吗？
“我不想看。”丢下这句话，江依依压低了帽子，继续往前走了。
夏帆蹙眉看着她既倔强又脆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把他成熟的英俊五官变得模糊。
……
楚家的阁楼上，枣树光秃秃的树枝戳在玻璃窗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玻璃上的水珠化成流淌下来的长长水线，已经到了S市最冷的时候。
楚陶然坐在阳台上画画，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在画，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
一张烂熟的画，他画到了第十三遍。
不时偏头用目光测量自己的画，他看上去专注极了。
整整一天，他的手机一下都没响过。
第十四张，他松开夹子，熟练地把画纸取了下来。
随意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他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一张新的画纸，夹在画架上，他重新拿起了调色盘。
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林静涵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然，是妈妈。”
“嗯，我在。”他把画笔放在了调色盘旁边。
林静涵推开了门，端着一盘切好的芒果进来。
楚陶然赶忙站起来去接，说：“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我还能这样给你切、给你端上来几次，你就别和我争这一次两次的了！”
“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楚陶然侧身拥了拥林静涵的肩，她越来越瘦了。
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她看到了楚陶然刚刚才取下来的画，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画得真好。”
说不出专业的话，她平实但认真地说，唇边绽开一个动人的笑意：“依依的眼睛真像她妈妈。”
“嗯。”
楚陶然应了一声。
“我煮了茶叶蛋，不咸，明天你送去汤阿姨家，依依忙寒假实践已经很久了，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吧！”
楚陶然不说话了，拿起了画笔。
“小然，我要是早知道，肯定趁你爸身子好，一起跑趟江家，交情在，肯定能把依依定下。”
“没事，妈你不用操心这些。”他熟稔地调色。
“依依在哪儿实践啊？家里也没什么事，不要天天守着我，你去帮帮忙？”
落笔有些不足，楚陶然深吸一口气，转向了林静涵：“妈……”
“好好好，你画画，我不打扰你，芒果记得吃！”她无耐地点点头，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楚陶然一个人，他猝然放下笔，少有的失控。
一盘光泽诱人的芒果片就放在藤椅前的桌子上，要是江依依在，一定会满足地扑上去，开心地吃掉大半。
大家都知道楚陶然家常备芒果，却不知道都是为另一个人而备着的。
而现在，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了芒果的存在，他是，林静涵也是。
再次打开手机，楚陶然把这些天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又打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