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坐在床帘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冰镇着背脊,似乎大脑也清晰了些。
夏帆与贺燃。
江依依彻夜未眠。
晨曦还未出现的时候,她就下床化妆,给邵思琪留了帮忙签到的纸条,江依依轻手轻脚出了宿舍。
李婧雯从床帘里探出头,不安地拧眉,昨天江依依回来的时候,周身的气场都不对。
只发消息告诉她,那个前男友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她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江依依也并没有再回复消息。
伸脖子往江依依的床位看了一眼,发现桌子上正摆着她的手机。
……
江依依第一次看见准备中的新街,即将营业的店铺,忙里忙外地摆置商品。他们迎接新一天的幸福笑容,随着阳光闪烁在脸上,一派积极。
全世界仅剩江依依,是正在走向一个终结。
看到“燃木·帆”的招牌了,江依依停住了脚步。
【‘帆’是你,那‘燃’是谁?】
【我的爱人。】
她太笨了,明明早就知道贺燃也是退学了的。
A大有个标识性的湖——澄镜湖,湖上有个贺燃的长廊——芳甸长廊。
【那你爱人呢?】
【去世了。】
江依依已经看见“燃木·帆”了。
她站在店门外,看见青年坐在桌子后面,遥遥对她偏了偏头,表情一片模糊。
推开门的瞬间,呛人的烟味袭来,一如他们的初见。
关上门,江依依的背抵在门上,远远望向那个指尖夹烟的青年,他们,曾一起走过很多陌生城市,喝同一瓶酒,走相同的路,对相似的街头肆意嘲讽,为共同目睹的日出沉默不语……她真的,一直相信他是夏帆。
“昨晚睡了吗?”他的声音很低。
江依依点了点头。
他嗤笑一声:“骗人,你的妆太浓了。”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字:“丑。”
江依依没说话,抬头望向上方的玻璃盒子,里面只有空空的脖颈模型,那条小鱼项链不在了。
江依依收回目光时,他已经灭了烟,淡笑着说:“给楚陶然气受了?他深更半夜找我打了一架,妈的,一个画画的,身手练那么好干什么。”他偏偏脖子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大片的青紫痕迹。
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既成熟又复杂的洒脱气质,江依依曾对他的笑无比熟悉,无比……信任……
“夏帆真的……去世了吗?”
微颤的指尖停了下来,那半根烟猩红得孤寂,他盯着江依依沉默了好几分钟,倏忽一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骗你。”
你很温柔呢,先关心的,还是夏帆,如若夏帆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吧。
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细碎又难得的日光。
“别笑了。”江依依咬住了嘴唇,总有人能把笑容变得无比刺痛。
“意外落水,澄镜湖。”
青年的声音落在了店里的每一处角落,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听到他说出的时候,江依依还是感到一阵空落的天旋地转……可是,黔水镇明明是水乡……她记得……
“他会游泳。”
“所以很多人说,他是自杀。”
“为什么?”
他靠在了椅背上,两手放到了桌子下面,叹息一样说道:“因为我啊,因为我喜欢他。很多人说,我不该喜欢他,他也不该和我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呢?夏帆那么好,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欢喜,他怎么就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坦诚说出这番话,妄想一吐为快好多年,可惜没有值得的听众。他紧紧盯着江依依的眼睛,分辨着里面的每一个情绪。
太多种的悲伤,独独没有轻蔑和恶心。
“我没有强迫过他,我以前也不喜欢男生,独独只是他,什么都牵绊着我的心,我曾经背弃过一切,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可要是早知如此,我情愿从没遇见他,一生无缘无爱又怎么样,只要他活着,其实我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我在问你,喜欢他的你,在他落水的时候,又在干什么?”江依依红着眼睛,一字一顿。
他晃了晃,望进江依依哀恸的眼睛,惨烈一笑:“在失去。”
江依依的眼睛湿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弥补了遗憾,也弥补了对夏帆的亏欠,为这份弥补,江依依欣喜了大半年,而现在,在这个此时,原来一切不过是个更苍凉的创口,甚至早已变成了一片惨痛的废墟,岑寂之中,夏帆已经是一座墓碑。
为什么呢……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幸福,独独夏帆短暂的一生,要伴随无尽的悲伤……
一位行人看着这家店的名字不错,刚准备进去看看,走近了却看到里面倚着门的背影,默默放下了要推门的手,走开去了。
“所以,我现在该叫你——贺燃,对吗?”
面前的青年在自己的名字里恍惚,江依依再也不叫他“夏帆”了,而是叫“贺燃”。
可“贺燃”二字,如今听来又是如此陌生。
在那个叫“夏帆”的人离开时,“贺燃”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现在存在的人,是“夏帆”而已。
“叫’夏帆‘吧,我一直以他的名字活着,他应该很希望,很希望听你叫他,再多叫一叫,夏帆他……很想念你……”
想念你……
想……念……你……
江依依捂着脸,沿着玻璃门滑落,跌在地上的时候,心碎了一地。她抱着膝盖痛哭出声,散开的卷曲长发,挡住了她颤抖的腿。
贺燃只看得到她不断起伏的肩颈。
后脑搭在了椅背上,贺燃望着悬挂着的空空玻璃盒,小声念叨起来:“他说最见不得江依依哭,如今,我也见不得你哭了。”
“……我也很想他的啊……可我找不到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知道的是……他妈妈偷偷把他从老家接走了,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他还不错,虽然……虽然小时候过了一段苦日子,但跟了妈妈后,一切都很顺利……只是除了遇到我。”
“你有让他……感到……幸福吗?”江依依泣不成声。
贺燃转头看向店里的时钟,夏帆如何笑的,夏帆如何翻书的,夏帆握笔的姿势……他喜欢读哀婉的诗,他对蛋炒饭超乎一切的执念,他说想开一家饰品店,等一个叫江依依的人,他说他很感激,感激生命里有了一个叫江依依的人,之后又能遇到一个叫贺燃的人,一个教他温暖,一个教他去爱……
“他说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你,其次是我,说如果有天遇到你,一定好好照顾你。我替他做到了,那,我应该可以说……我让他感到幸福了吧。”
“夏帆……贺燃……”
江依依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唤眼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