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时候，江依依拿出了手机，那串电话号码，只存在于她的通话记录里。
翻了一个身，她的手指在那一排上移了移，列表上下滑动，她手上的创口贴，就附在数字上。
本来她还好，自从那个电话后，就多了一个新的日常项目——对着这个号码掉眼泪。
她在哭到恍惚的时候，似乎就能听到些许回应。
擦擦眼泪，江依依进微博搜起了楚陶然的名字。
这一搜，她的脸色不太好了。
江依依突然觉得手指有些凉，一张新闻照片，而楚陶然正站在照片的左上角，他侧脸目光，正看着那张被亢奋的外国青年环绕的海报上。
海报上是一个涂黑的雄鸡地图。
一身白色衬衫，是他离开时穿的那件。
怎么可能……他不会，他永远不会。
爱国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基本原则。
在这微小的范围里，几百条评论都是谩骂之言，一提他是法国留学归国的画家，更是扣上了衣冠禽兽、卖国求荣的脏帽子。
“就这？就这还是画家？卖国贼不配搞艺术。”
“我虽然不懂画画，但这个人的画我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就和他的人一样脏我的眼睛。”
“我就不明白了，觉得你的外国爹好，还他妈回来干嘛？要脸？”
“和我一样对CTR一生黑的人请举手。”
“他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他怎么不去死，人渣。”
……
江依依躺不住了，坐在了床上，她不是专业的人，但或许这张照片就是被处理过的，别有用心之人拿来栽赃诬陷楚陶然的。
果然，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有人坐不住了。
可是普罗大众不会如此来想，江依依做了这么多年编辑，最是知道公众对“爱国”有多敏锐，每一个被爆出政治不正确的人，在舆论讨伐下，没有一个人不是毫无立足之地的。
拿这一点攻击人，几乎是在摧毁楚陶然的一切。
这是一个基本原则，所以可以把有些东西连根拔起，然后统统掀倒在地。
短短几分钟里，原博的转发量和评论量都上了千。
但她看了楚陶然工作室的官方微博，还没有丝毫动静，而最新的一条发布下，已经有人跑过来骂脏话了，只是还没有排到前面。
外面夜深人静，江依依起来坐到了桌子上，傍晚的一桶泡面只吃了两口，已经彻底冷掉了，上面结了一层红油，飘散出来红烧牛肉的味道。
她一下一下地刷新手机页面，什么也看不进去，只有那几个数字越来越大的涨幅，让她变得更加焦躁。
这样的抹黑，声明来得越快越好。
因为很多艺术馆、美术馆，以及各种可合作的对象，需要的是没有“污点”，哪怕最后证明了清白，但那些人为了避祸，也会选择划清界限。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影响还没有扩大的时候，就让它没了扩大的机会。
看了一会儿，江依依等不了了，抓了抓头发，抽回手在桌子上砸了砸，有种想撕指甲的冲动。
这会毁了楚陶然整个艺术生涯的。
不能这样。
她咬着牙，拨出了一个电话。
周塔塔刚准备睡觉，就看到了江依依忽然来电。
“塔塔，你们工作室有公关部吗？”
“啊？有，是小张负责的，挺能干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了，是有事要咨询吗？”
“让她现在加班，具体情况让她上网自己看。”
周塔塔脸色一凛：“好，我立刻关注一下情况。”
说了几句，江依依就把电话挂了。
最好就在晚上解决，要是到了明天白天，煽动性的黑帖再紧接着跟上，事情一定会发酵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一旦卷入舆论的漩涡中心，那就不是真不真相的问题了，因为要处理的是民众的愤怒，真相只能抵消接下来的脏水，但消弭不了已经泼下来的脏水。
江依依毫无办法平静，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定会出事，但理智上还记挂着王大树的不能夜行的嘱咐。
她怒气冲冲地从桌子上站起来，抬脚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脚步极重，几乎是用着跺地的方式，一会儿又毫无力气，就像快要飘落在地上，走得摇摇晃晃。
把手机丢在墙上，脑中警铃大作，她实在知道自己会有哪些症状，但在部队里失控，就是在给王大树添了大麻烦。
她不能，至少要过了今晚。
只要过了今晚。
江依依突然揉着头发泄出了一丝哭腔，她不能……不能看到任何侮辱楚陶然的言辞，那些人知道什么，他是……那样好的人……
她怎么也舍不得的人，怎么能就这样被人肆意侮辱……
她希望楚陶然永远不要看到那些文字，希望周塔塔足够专业，希望公关部足够强大，希望楚陶然的今晚，是安眠的。
请不要伤害她的楚陶然。
江依依一夜未眠，贴着墙坐了一个晚上，脑子转得缓慢，手上的创口贴全掉了，在床腿上蹭出了新伤，一热一热地疼，可是这痛感并不能反应到她的脑子里。
闭了闭眼睛，一阵酸涩泼洒在眼睛上。
等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窗帘透出了一丝光亮，变得洁白起来，远远传来一些细碎的哨声，江依依看着窗帘，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白天终将来临，无论这个世间发生了什么。
她站起身来，连两个膝弯都是酸麻的，一时还没有站稳，腿也伸不直，扭曲着身体在墙上撑了一会儿，不断地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平衡，重新掌握了对两条腿的控制。
她在床上跪爬过去够来了手机，之前扔时砸到了墙，手机壳裂开了，边角锋利，又划破了她的手掌。
还好她的手一向耐疼。
重新打开微博，江依依点进工作室官方主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往下拉动了好几个来回，没有找到任何澄清声明。
江依依松了一口气，那看来是没有发酵，工作室根本没有为“小事”发声明的必要，可能那些栽赃楚陶然的微博已经删除了。
她心里轻松了很多，便看起了热搜。
“楚陶然滚出中国”，江依依遏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