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给她的任何试题里都剔除了有关‘私生活’和‘性生活’的内容，我的猜测是那次试题里有一题触发了她隐秘的童年记忆，所以当时手里的‘笔’就成了‘钥匙’，两者是有相似之处的，但至于为什么她行为是啃咬吞服，这一点我至今也很迷惑，感觉这不是‘消灭’，反而有些像‘服药’。”
“那天她用的，是手工削的铅笔吗？”
顾赋之一怔，电脑故障后临时凑得用具，确实是铅笔，也确实是新削的。
他惊异地点了点头。
楚陶然身上的时间像在莫名之处停滞了片刻，之后又正常往前推进了，尽管看上去还是没有太受冲击的样子，坐姿纹丝不动，也随着顾赋之的证实点了点头。
顾赋之也不再多提，有些忙是医生也帮不上的，只有江依依自己找到路径才行。老生常谈地说了些通俗的，最后嘱咐道：“药物对胎儿的影响不是必然的，待会儿我尽可能说服她，药量我会适当减轻，减轻后是否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希望你仔细观察，并及时联系我。”
“好。”楚陶然合上了纸质量表，掩住了深刻的指甲印痕，“那除了这些，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排忧解难。”顾赋之按着圆珠笔笑了笑，“凭我的了解，狐狸小姐还是太缺爱了，在缺少关爱的环境里长大的人，浑身都是漏洞，骨子里还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世界，这些东西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缝隙里根深蒂固了，你要是问她人该不该相信自己相信世界，她肯定说该，也肯定说有没有旁人的爱根本无所谓，自己独立自爱也很潇洒坦荡，可惜‘明白’不等于‘贯彻’。”
“可是她童年时，虽然父母之间有些争吵和冲突，可是伯父和阿姨从来没有不爱她……”
“这是个人的天性，有些人或许会想，爸妈之间再吵来吵去，从没牵连过自己，所以反而觉得自己更是被爱的，但她能成为作家，天性里就更敏感多思，而且对人情上其实是有些完美主义，比如非就等到了你，其他人谁也不行，在她看来，不在意她所珍视的家，父母就是不在意她的。”
顾赋之一边在江依依的病历上飞快续写，一边继续说道：“她这个人的性格基调就是偏忧郁的，都长年累月了，你不要比她更着急。”他抬眉看楚陶然一眼，“至少是不要在她面前。”
“我明白。”
“现在几个月了？”
“将近两个月。”
“哦？那发现得挺早的，也是幸运……孕吐强烈的时候不吃药就算了，但孕吐到她情绪狂躁起来的时候，还是让她吃点为好，是你我就不多说了，但长辈那边你好好处理，以前有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一家人，回去后还是只把心放在抱孙子上，不管孕妇状况，自作主张不给吃药，那孕妇后来自残了，疗养院住了半年多。”
“我们的家人不会这样。”
“嗯，这样最好，多带她进行户外活动，保持运动，但别太明显，不然她多想……妇产科那边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孕妇本来就容易情绪起伏较大，她要是过激了你也不要太着急，实在不行可以找我给你心理疏导，别对她这么个动不动进抢救室的人激动……”
楚陶然始终点头，听完嘱咐开门出去时，也满身平静。
他平淡走去三楼，电梯口排满了拿着病历单的男女老少，安全出口那处却冷冷清清。
只一抹从楼梯拐角窗户那边穿透下来的阳光，被防盗窗切割出了一条一条笔直阴影，一直斜倒在那人身后的台阶上。
江依依大喇喇坐在台阶上啃苹果，发丝咬进了嘴角，就捻在脸庞上把头发拨扯开去，噘嘴在青苹果上仍啃得有滋有味。
“嗨！帅哥！”她忽而看见楚陶然站在下面门口的身影，弯着眼睛对他灿灿一笑。
楚陶然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在她下面几层台阶上，这下两人视线刚好水平一致了。
捏捏她撑得鼓鼓的两腮，他问：“好吃？”
“嗯！”江依依一张口，就是果味清香。
青苹果上飘来清酸香味，楚陶然低眉看了看说：“回去路上我们也买些。”
他就这样和江依依面对面，看着她吃苹果，不再说话了。
江依依吃了一会儿，看看对方，问：“顾赋之也给你出卷子啦？”
“没有。”
“那你这么难过干什么？不是吧，楚先生，你承受能力不会还不如我这个重度抑郁吧？”
“没难过。”
江依依对他冷笑一声：“那你拉个脸给谁看？顾赋之给你不痛快你揍他去啊，我这儿乖乖巧巧的，表现好着呢，你可别想挑我毛病。”
“不挑你毛病，你哪里有毛病。”
“这是自然，那顾赋之干嘛了？考你《三国》？”
楚陶然摇摇头，仔细看了看她笑意自然的脸，忽然低声说一句：“亲我一下。”
他一本正经地仰着脸，手臂伸在她腿边护着，目光直直罩落在江依依眼睛里，似是下意识的一句话，也无所谓意义。
江依依眨眨眼睛，偏头把唇上的苹果汁蹭到他唇上去了。
楚陶然笑了笑，倾身在她脸庞上吻了吻。
“是不是该换我进去了？”
“嗯，他讲我坏话了，你帮我报仇。”
“包在我身上。”江依依起身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个鼓囊囊的小包袱，珍重放进楚陶然手里，特认真地叮嘱他，“给我捂着，出来我就把它吃掉。”
顾赋之正平心静气地擦眼镜，江依依直接就给破门而入了，老油条似地摔上门，稀里哗啦坐进他对面椅子里，开口就问：“你还欺负新手？”
顾赋之头也不抬：“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
“算了，他是一向大度的，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顾赋之甩开眼镜布，把眼镜戴回脸上去，说：“是气度不错。”
江依依哼了一声，又拿了他桌上的一个苹果：“说吧，这次怎么样？我还要不要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