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咯~”
“中咯!”
当朝局逐渐混乱时,御花园内,五岁的朱慈燃正拿着一个小太监们制作的简易弓箭,张弓搭箭射中了一个距离他五步开外的草垛。
箭失命中的时候,四周小太监们纷纷鼓掌,宫女们则是觉得朱慈燃有一些可爱。
他个子不高,但长得很敦实,胳膊和腿像成熟的玉米棒,而白嫩的模样,似乎让人觉得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尤其是那圆圆脑袋和婴儿肥的脸,以及那对乌黑发亮大眼睛和嘴边的两个小酒窝,可以说完美继承了张嫣的容貌。
四周人都在哄着他,这让他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把弓夹在咯吱窝下,骄傲的像一只公鸡。
“你们在干嘛?!”
忽的、张嫣的声音传来,四周的太监宫女立马老实了起来,而朱慈燃也从战胜的公鸡模样,变成了斗败的公鸡。
张嫣带着十余名宫女走了过来,随后就看到了正在“舞刀弄棒”的朱慈燃,不免有些生气道:
“怎么在这?今日不是要去东宫学习吗?”
“娘……我累了,今天不想去……”朱慈燃撒着娇,然而张嫣并不吃这一套,而是走上前蹲下,皱着眉严肃看与他对视道:
“你是太子,是储君,日后要治理天下,要让百姓们丰衣足食。”
“那淮北的故事,还有眼下陕西的故事,娘给你讲的时候你不是都说百姓很可怜吗?怎么现在却偷懒了?”
张嫣身为母亲,虽然喜爱儿子,但也清楚朱慈燃日后是储君,因此总是结合当下的一些事情编成故事,告诉朱慈燃。
朱慈燃每每听到,也会心生怜悯,觉得百姓过的很惨。
张嫣本以为自己带着他教导了五年,朱慈燃会很懂事,但见到朱慈燃在这里玩弓箭,还是不免有些生气。
“可我不想做皇帝,我想像齐王叔一样上疆场,为爹征战……”朱慈燃说着,双目里还闪烁着莫名的渴望。
“就算上疆场,也要做马上皇帝,而不是什么大将军。”张嫣知道堵不如疏,因此都是顺着来引导朱慈燃,从不打击他。
“可是当皇帝,我就没时间去打仗了……”朱慈燃一脸不情愿,倒是这时一人声音响起,打破了平静:
“谁说皇帝没时间打仗?成祖文皇帝,宣宗章皇帝,武宗毅皇帝,不都是马上皇帝吗?”
话音一落,所有人闻声看去,随后便看到了带着一丝笑意走来的朱由校,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王安、魏忠贤、王体乾等人。
“万岁……”
所有人作揖行礼,而朱慈燃见状则是拿着弓箭跑了过去:“爹!”
“诶!”朱由校一把将朱慈燃抱起,而朱慈燃则是舞着手里的短弓道:
“爹,我刚才用您弄得这把半力弓,射中了那靶子。”
朱慈燃指向了旁边的靶子,而朱由校看到后也笑了笑道:“吾子有力也……”
“等你齐王叔回来,我让你齐王叔教你骑马射箭,再给你找个不拦你的老师如何?”
“嗯!”听到可以骑马,朱慈燃整个人都激动了,连续不断的点头,生怕朱由校反悔。
“万岁……”见朱由校想让朱慈燃去学习骑马射箭,张嫣带着一丝埋怨的眼神看向了他,不过朱由校却浑不在意道:
“学些弓马射箭也好,强身健体才能活得舒服,你看我和弟弟,不就是身强力壮之人吗?”
朱由校笑着打起了哈哈,而张嫣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行了,今日休息一天,明日爹给你换个老师。”
“嗯!”
朱由校说罢,把朱慈燃放在了草地上,随后笑道:“和你娘亲一起去玩吧。”
“好!”朱慈燃闻言,当即挽住了张嫣的手,拉着张嫣就向着射箭的靶子跑去。
看着朱慈燃和张嫣离开的背影,朱由校也摸了摸下巴的短须,随后开口道:
“对了,今日弹劾崔呈秀的那个燕山官员叫什么?”
“吏科给事中金铉……”王安小声提醒,而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感觉到了不妙。
“金铉……”呢喃一遍,朱由校才笑道:
“这人不错,调去东宫教太子读书写字吧,就把燕山那套交给太子就行。”
“万岁……”魏忠贤和王体乾忍不住开口,随后迅速将语气温和起来,笑着说道:
“万岁、翰林院的检讨张讷教导的好好的,如果直接换了,怕是会让人觉得张讷有些问题……”
“呵……”听到魏忠贤的话,王安不屑的在心底嘲笑。
说什么有问题,实际上就是不想换人。
翰林院检讨张讷是魏忠贤为朱慈燃找的老师,自然是阉党,只要从小开始培养,魏忠贤依旧能在死之前凭借朱由校,朱慈燃的宠爱,保证自己的滔滔权势。
眼下朱由校提出要换老师,还要换成今日表现“刚正不阿”的燕山官员金铉,这不等于要了他们俩老命?
“燕山教习方法很不错,至于张讷,便调去吏科担任给事中吧,补一补金铉的缺。”
朱由校不在意的开口,但谁都知道朱由校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他的主意已经定下了。
“对了,弟弟何时回京?”
朱由校对王安提出询问,而王安则是回礼道:
“锦衣卫那边说,殿下不太放心当地新上任的官员们,怕他们不能很好的治理,所以准备待到寒露之后,百姓们都拿到了过冬的粮食再返回京城。”
“倒是辛苦弟弟了……”朱由校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随后才看向魏忠贤等人道:
“回养心殿吧,把这几日堆积的奏疏处理处理。”
“是……”魏忠贤闻言,也作揖回礼,并让人叫来了步辇。
朱由校坐上步辇,随后返回了养心殿。
也就在他返回养心殿的时候,百官们也离开了皇宫。
由于朱由校听从朱由检的话,给官员们每五日放一天沐休假,因此京城三千多京官里,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官员都在今日沐休。
京城大大小小的澡堂,也迎来了许多官员的光顾。
不过身为官员,大部分人依旧选择在皇城内的澡堂放松,这也是常态。
只是比较起他们,燕山的官员们显得独树一帜。
他们没有在皇城内的华贵澡堂放松,而是选择了亲近百姓的南城澡堂放松……
明代的澡堂、其实跟现代的差不多,只不过后世的澡堂子有装修有灯光,所以看起来干净整洁。
在明代,澡堂子就是用砖石垒起来的,在池子后面是一个大锅炉,热水一开,就从水轱辘上流进了池里,所以这个池子的温度也一直都保持是热的。
这样的澡堂子被人们叫做“混堂”,也是平民澡堂的一大特色。
不过相比较宋代只有南方有搓澡师傅,明代的搓澡师傅可以说遍布大江南北。
一些简单的保健措施也陆续传播开来,比如敲背,搓泥等等,澡堂文化也是变得越来越成熟。
燕山官员喜欢澡堂子,也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因为澡堂子实际上便是对市井生活的最直接体验。
因为这里很俗,大家都可以来,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同样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这脱了衣服大家都是一样的。
来澡堂只是一种爱卫生的习惯,而澡堂子的出现也是让人感觉更加的干净,让生活变得更加的舒适。
况且澡堂子甚至还有社交文化,几个朋友忙碌一天后一起去泡澡,不仅可以在澡堂子里谈生意,谈事业,谈人生,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这种生活是非常有趣的,就比如眼下的金铉他们……
“今天伯玉在朝堂上怒叱那崔呈秀之举可谓是传开了,我等听闻的时候,无不拍桉叫绝。”
“是啊!只可惜我等都在京衙内办事,而不在六科,无法上殿面圣,不然非要把那群阉党官员一一弹劾。”
“不止是他们,还有那群败坏我们燕山名声的贪官污吏也是。”
“对对对对……”
澡池内,二十余名年轻的燕山官员笑着畅聊,不过作为他们讨论对象的金铉则是表情呆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没事……我只不过在想今日李侍郎所说的话。”
与金铉相熟的顺天府大兴县主薄成德看出好友的失神,开口询问之余,金铉也回应了对方。
李长庚对他所说的话,他早就和成德说了,而成德听闻好友这么说,也笑着说道:
“李侍郎是一个好官,但毕竟在大明的‘旧官场’中为官太久,还在墨守成规。”
“别忘了,我们是‘新官’,旧官场的规矩我们可不用遵守。”
成德以为金铉是在纠结所谓的规矩,却不想金铉摇头道:
“我不是在想李侍郎的这句话,我是在旧官场的规矩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燕山出仕朝廷的前三载师兄中,居然能走出数量如此庞大的贪官污吏。”
“我等在燕山之中时,也曾上过政治课,虽然教材上说清楚了大明的官场是如何的黑暗,有多少诱惑人的东西,但你我终究没有接受到太多。”
“若是数年之后,你我也变得如那些贪腐的师兄一样,是否还能记得今日的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听到金铉的话,成德叹了一口气道:
“我反正是满足当下了,我原以为主薄的俸禄也就三十两银子,却不想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居然能有五十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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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余两银子啊……我家在山西霍州,若是按照政治书上的阶级划分,也算得上富农了,可即便如此,家中那五十亩田地一年也不过产出八九十石米麦罢了。”
“放在今岁,折色贩卖之后,也不过能卖出四十两银子,而这是我家中祖辈三代人积累的田地。”
“三代人的努力,不如在燕山就读五年,你说我又如何不满足呢?”
“是啊……”金铉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官职比你高,又身处六科这样的地方,仅仅正俸便有四十两银子,算上其他的杂项,能有一百两左右的俸禄。”
“一百两银子,即便每日大鱼大肉,也足够我家中父母兄妹,姑叔嫂侄等十二人吃上数年了,若是用来置办田产也能在京城周围买田八亩。”
说到这里、金铉忍不住道:“俸禄这么高,为何那些师兄还要贪污呢?”
“你我恐怕这辈子都想不通了。”成德摇了摇头,金铉也无言以对。
二人在澡池里躺着,却不想过了数秒,便被其他人用瓢打水泼打了起来。
原本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打水仗”的欢快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等众人都梳洗干净,享受了搓澡师傅的一顿揉搓后,才舒舒服服的换上了道袍、戴上四方平定巾,走出了这平民澡堂。
正西坊和正东坊算得上南城最繁华的两个地方,二十余人走出澡堂后,便可以见到许许多多来往街道的百姓和贩夫走卒。
成德拦住了一个卖烤番薯的老汉,从他手中买来了许多番薯,并且发给了同窗们。
“多谢……”金铉拿到烤番薯,先是致谢,随后又提醒道:
“虽说有了俸禄,但照元升你这么花下去,恐怕也禁不住几个月。”
“诶……不能这么说。”成德拨开红薯皮开始一边吃一边道:
“忘记经济课上怎么说的了?百姓要花钱才能带动当地的经济,小商小贩要赚到钱,朝廷才有税收,这叫带动经济,呼呼……”
成德说着说着感觉有些烫,呼了呼气,而金铉见状也转头对其他同窗道:
“今日无事,我请客去小摊上吃些东西吧。”
“好!”
“那就多谢伯玉兄了……”
“多谢多谢啊……”
众人谈笑打趣,像极了同班级的同窗,并且也很快从街头走到了一家小店门前,点上了一些常见的小菜,每桌三荤五素,围上七八人便三桌临近吃了起来。
兴致高涨后,还有人买来了几斤烧酒,众人推杯换盏,时间也一点点在过去。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并且鼓楼响起了暮鼓声,众人才说说笑笑,向着东城的膳居坊走去。
燕山学子毕业的官员,实际上也花不了什么银子。
因为朱由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各县都有一处膳居坊,或大或小,其中有皇店一家,坊内更有数量不等的合院。
每处合院占地一亩,内有小院六处,每处有主屋一间,耳房两间。
燕山官员每月可以领数量不等饭票,根据官员家人数量所定,凭饭票可以在膳居坊的大食堂用饭。
另外还有煤盐油茶布等票可以领取,基本上就是生活方面都被包办了,不用操心一点。
这样的支出并不算很大,到目前为止,近二十六万恩科毕业的官吏,每年这方面的支出只有不到五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要解决冗员,就注定了日后的官吏数量不会有眼下的臃肿,那自然也就能养得起官吏们。
可以说、燕山官员们眼下的生活,便是日后大明官吏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顾忌方方面面的福利,金铉他们才更加不解,那群贪腐的燕山官员是怎么想的。
不过、很快金铉便知道那群燕山官员为什么会贪腐了……
“我回来了……”
回到院中,金铉对着院内喊着,不过奇怪的是,金铉的家人们都不在家中,而这种时候,金铉的娘亲反而慌慌张张的从主屋走出,拉着金铉的手便小声道:
“会厅有客人,记住娘从小对你说的话……”
说完,金铉娘亲便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小院,便把门给带上来。
金铉愣了愣,随后看向会厅,皱眉走进了会厅内,却不想看到了一身穿道袍的人坐在主位,旁边还站着六名家丁。
“你们先退出去。”
这男人对左右家丁招呼了一声,而这六人也作揖退了出去。
待他们退出去后,这男人才起身对金铉作揖道:
“在下先恭贺金詹事高升,从此之后便是太子之师了!”
“你是谁?”金铉皱眉,虽然心中有些惊诧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詹事府的人,太子的老师,但他还是警惕的询问了起来。
“在下不过是浙江一介商人罢了,此次前来是前来求取金詹事墨宝的,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说着、这男人伸手摸向了桌上,而金铉这才看到桌上居然放着一盒盒将桌子占满的木盒。
在他注意到的同时,这人也抬手将木盒一一打开。
这木盒之中,每盒都装着一枚枚小银元宝,每个重量大概在五两的模样,而这样的小银元宝,足足有二百余枚。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男人笑着起身,并熟练的从最后一个木盒中抽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并且将备好的笔、砚台放好,并准备亲手为金铉研墨。
不过在他准备研墨的时候,金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对。
“抱歉,金某的墨宝,尚不值千两白银,况且金某字迹丑陋,还请回吧……”
面对是自己十年俸禄的银子,金铉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师兄沉沦贪腐了。
这仅仅是一个商人的投资,若是事情确定下来,那恐怕金铉自己需要面对十数位商贾,而他们带来的银子,是金铉眼下官职一辈子也赚不到的俸禄。
入燕山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家境贫困,甚至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们从小就知道金银的重要性,而面对这数百、上千,乃至上万两银子的诱惑下,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十银一金,一万两银子便是一千两黄金,若是把这些黄金带到后世,也能价值上千万。
面对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况且,这还只是投名状,后续投资才是最让人动摇的存在。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算的……
“金詹事何必这么激动?朝廷一直没有废除润笔银,不也是给你们的机会吗?”
这商贾面对金铉的态度倒也并不慌忙离开,而是笑着和金铉讨价还价。
因为他对付过太多的大明官员,尤其是金铉这种家里苦寒,一步登天的官员。
他们即便第一次回绝,但只需要贿赂之人多说几句话,那原本就动摇的内心,依旧会垮塌下来。
“金詹事……”
商贾还想趁热打铁,却不想金铉直接松开了手道:
“阁下若是再不带着银子离开,那本官便要告知兵马司和锦衣卫了!”
“你……”见金铉这么强硬,这商贾也表情立马难看起来,随后在金铉的注视下,他走出了会厅,而门口一直听着动静的几名家丁也连忙走进屋内,将银子装好抗走。
院门被推开,一直在门口把风的金母被吓了一跳,直到见到那六名家丁抗走木盒,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进院,随后把门上了门栓后,一路快走进入会厅,看了看没有落下来的银子后才对金铉道:
“铉儿,你在朝为官,得小心谨慎,这些不干净的银子,我们是一两也不能赚,你得对得起齐王殿下对你的栽培才行。”
“娘你放心,铉儿不是那样的人。”见到老母,金铉也勉强挤出了笑容。
金铉的性格如此,自然是因为金母的教导,因此金母出门前才会提醒金铉别忘了自己教导他的话。
眼下看来,金铉确实坚守住了本心,只可惜,这次只不过是他未来漫长官路上的一次试探罢了,在往后的路上,还有千百次的试探。
“……”想到这里、金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燕山的师兄会顶不住压力,选择接受贿赂,成为自己曾经鄙夷的贪官污吏了。
拉拢不可怕,贿赂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人一直拉拢,一直贿赂。
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诱惑,又有谁能做到次次坚守本心?
金铉忽然想到了今日和自己一起前往澡堂的同窗们,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院门。
望着院门,他当着老母的面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在这漫长的仕途中,最后能清清白白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