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堂出来,张启栋伴着红绡一路往书房去:“我骑马回去就不等坐船,赵管事会留下来送你们回江州。”
跟在二人身后的赵平见提到自己,忙抢上一步对红绡一礼:“姑娘放心,小的一定会尊公子吩咐,送姑娘到江州。”
停了停又道:“还望姑娘原谅小的上一次冒犯。”
张启栋也打了圆场:“赵管事也是奉命行事,错不在他,红绡就别跟他置气了。”
红绡收了收兜帽,把自己的脸掩在帽檐的阴影之中:“大公子也说了错不在他,我自是不好计较了。赵管事,那就一路让你多费心了。”
语声平静清淡得像说别人的事情。
张启栋很忙,忙得人在清辉也整日难见踪影,如今又要走了。
哪个女子不思春,如今正是豆蔻年华的红绡,在元宵节时,被两人温存勾起的小女儿心态,让张启栋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凉了几凉,也淡了许多。
知道身边这个小姑娘在生气,张启栋皱了眉头,江州的事对他来讲很是重要,或者说对他的未来很重要。
耐下性子,张启栋温言劝慰:“红绡,你也知我的确很忙,等你到了江州,我定陪你逛遍了江州城,那里可有远胜清辉的繁华。”
廊檐下已经为张安婚礼搭好的彩带绸花,随着夜风轻曳,月光下,影子像怪蛇在地上翻滚。
红绡站住脚,深吸一口气,把这失望压在心底,声音也轻柔了起来:“公子明日就要出发,想必还有许多事要跟下人们交代,更深夜寒,我这就去厨下吩咐人做些宵夜备上。”
见红绡不再冷着脸,张启栋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是要交代几句,红绡你就不用亲自在厨下守着了,也早些回房休息吧。”
张安的婚事热闹而低调,院里的奴仆们无论是嫉妒,羡慕,不管心中怎么想,都上前恭维一番。
小柳街的王掌柜也接待了好几桌客人,来者俱是各家管事、账房、掌柜的。
大多主家碍于张安奴仆身份,不便放下脸来赴宴,也要打发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下人带了贵礼前来庆贺,趁机拉拢关系。
清辉的事刚一了结,前去江州的船就来了。
一同上船的,还有两个女人,樱桃和荷香。
如何安排舱房,成了陪同返程的赵大管事头痛之事。
三个女人关系微妙,荷香是张启栋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媳,也是他名义上的通房丫头,赵平是知道的。
那个樱桃是正正经经抬进门的姨娘,虽然大公子没有收房,那也是过了明路的,这个大公子也提到了。
最不好讲的就是红绡,她虽说对外称是表妹,大家都知道不是真的,与张启栋只是私定终生的无名无份。
却是清辉这宅门里的主子,在众人眼中那就是实打实大公子身边的人,个个恭谨,怠慢不得。
樱桃姨娘是婢女出身,很是柔顺,虽然被县令收了义女,也没半点官小姐的觉悟。
在赵大管事面前也小心谨慎讨好巴结,见惯了府里那些小妾卑微下贱的身段,对这樱桃姨娘,赵平自有办法。
只有红绡姑娘……摸摸隐隐发痒的屁股,赵平下定决心对红绡敬而远之,只要着人好茶好饭的伺候着,自己这一路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客船是特定的大船,上下三层,红绡一人被安排在了最上面第三层,舱室宽敞而明亮,最重要的是上下船楼,只有一道窄窄的木梯极不方便,红绡只要上去,中途也就很少下来了。
樱桃姨娘和婢女荷香带了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孩,被安排在了中层,分了前后舱室住下。
樱桃虽然进了张宅几日,天天呆在隽月阁,并不知荷香的底细。不过见她不同一般婢女的穿戴,还带了孩子、乳娘,知道是一个开了脸的通房。
姨娘与通房、小妾,在正房太太面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樱桃不敢去结交主子表姑娘,存心想借此机会,与这个得宠的通房搞好关系。可惜荷香躲的舱房中不出来,连她带了针线去寻,也被一个婆子拦在外面,只说外面风冷露重,怕孩子着寒气,不让人随意进出。
就这样一条船住了三个女人,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江州码头。
时近岁末,气候比清辉湿冷的江州,天阴得吓人。
贴着水面刮来的寒风,荡起层层波纹,像小刀子一样细细绵绵,刮得人面皮生疼。
江州码头人来人往,河岸上,早有张家的人等在那里。
船一靠岸,几个葛布短袄,扎了大裤腿的粗使婆子就沿着船梯进了客船。
身在最上层的红绡,只听的下面一阵喧闹,伴着婴孩哇哇啼哭声,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呼:“还我的孩子,你们还我的孩子!崔妈妈,求求你把孩子给我,别抢走他!他还小,还不能离开娘亲!崔妈妈,能不能帮婢子求求太太,求求太太让奴婢跟在小少爷身边,就是做个干粗活的也行!”
纷乱中,只听到有人低喊一声:“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表姑娘,表姑娘救救我!救救奴婢!”荷香喊得声嘶力竭。
红绡快步走到船梯旁,探头看去,几个婆子围住已经奔到船梯边的荷香,宽布条一圈圈飞快地绑着她的手脚。
红绡心下一沉,张启栋说过要把荷香送回去,可这架势分明是想留子去母,荷香危险了!
紫烟也看见了这个场景,惊得小脸煞白。
来不及细想,红绡抓了紫嫣的手:“走,我们下去,荷香是我带来的,一定要平安交到大公子手中,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让人抓走了!”
才下了一步,从船梯的另一端闪出一个人,好似没看见两个女娃要下梯子,低着头一步一步向上而来。
船梯狭窄,红绡和紫烟只能退了一步,重新站在了第三层的船舱之中。
赵平站在梯口,一抬头才貌似突然看到红绡般:“红绡姑娘这是想下船去?还请稍候半个时辰,下面人多又杂,码头上也乱哄哄的,别惊了姑娘,等人散了,我们再下船。”
红绡紧紧握住紫烟的手,心中警觉顿生,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船十日,平时连影子都不见,此时突然出现拦了自己下船的人,问道:“赵管事,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