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月底。
桀桀道人终归没敢再出来作案,陆机也跟着倪家队伍进入了伴月楼。
这“伴月楼”是东石谷内最显眼的一栋建筑,高六层,通体由黑晶玄石铸成,造价极为不菲,据说连金丹修士都难以撼动此楼。
东石谷本是一处平凡无奇的山谷,就因为倪家先辈将伴月楼造在此处,面向全宁州低阶修士开放,每年二月底举办拍卖会,才在东石谷自然而然形成了每年二月在伴月楼周围开设集市的惯例。
整个二月期间,伴月楼陆陆续续开设过好几次拍卖会,但所有人都知道月底这一场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前几场拍卖会向来是应者寥寥,也没适合陆机的宝贝出现。
今天的伴月楼就不同了,楼外人头攒动,众声鼎沸,楼内的拍卖会场也座不空席,宾朋齐至,俨然一副盛世气派。
“好多修士。”
陆机随着倪家队伍进入伴月楼,看得此景,不由内心惊叹。
在世俗界,哪怕一个刚炼气不久的小鬼,都能在堂堂王城趾高气扬,目空一切。连陆机这种世家子弟都曾受过这些小人的气。
但现在,这样的修士,一眼望去遍地都是。
他们没了在世俗界趾高气扬的模样,反而变得言辞卑怯,落落可怜。为了一张进场的门票,对着伴月楼的守卫们低声下气,不得意便翻脸摆横,破口大骂,一时丑态尽显。
“原来修行界的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啊。这边的世界里,也有‘凡人’。”
陆机默然不语。
他随着倪家队伍进入了拍卖场后,倪家队伍便与陆机拱手道别。
“陆道友,此番我们倪家各人须在伴月楼内维持秩序,陆道友可自寻位置坐下,若贼人胆敢众目睽睽下对道友出手,我倪家定然能护道友周全。若道友有何心仪的宝物,尽管拍下就是,道友在伴月楼内任何花销都由我倪家承担一半。”
“如此,便多谢倪前辈了。”
倪家队伍散往拍卖场各处,陆机难得迎来单独一人的自由时间。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拼命往拍卖场前排去挤,而是刻意挑了个离拍卖场出入口比较近的地方。
能拍到什么东西,是你口袋里的灵石决定的,而不是座位先后决定的。
兜里没钱,挤在前排也只是眼巴巴看着宝贝流口水。
座位前后真正能决定的——是你能不能在“意外”发生时迅速跑路!
“首先,苟住,别出事,风向不对立刻跑。”
“其次,一万五,实际三万灵石,如果有能改进资质的天材地宝,可能价格会很高,尽力买。”
“第三,如果有什么鉴定不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应该不贵,赌一把,买。”
“最后,如果有适合的功法神通,有余力就买。”
陆机在心中迅速定好了这次拍卖行之行的行动纲领。
随即,他再往自己心中的“逃跑路线”——即拍卖会“人”字号出入口那边望了一眼,确定自己的退路安全。
“嗯,很好!现在就,跑!!”
他猛地从座位上一个起跳,使出玩命的架势,发疯似的往拍卖场另一侧“地”字号的出口跑去!
一边跑,他还一边大声呼救:
“倪家前辈救命!!桀桀道人出现了!!”
“哗——”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年东石谷内,谁名头最大?桀桀道人是也!
这人手段狠辣,心思歹毒,一手“星辰泪骗局”诈得整个东石谷上下鸡飞狗跳!
听到陆机高喊桀桀道人名姓,整个会场立刻混乱了起来。
“桀桀狗贼?哪呢?哪呢?给小爷滚出来,小爷要手刃了你这个只会神识压人的小瘪三!”
“这狗贼还敢出现!谁!是谁!”
“还我星辰泪!那是我的!我的!”
“不要啊!大家信我!那个桀桀道人真的是金丹修士!不能惹他啊!!”
人字号出入口那,站着两人。
其中一人,白衣短发,英气憨态。陆机也不陌生,这位就是他在倪府几日中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倪家大少爷,倪旭欣。
这位倪家少爷看此情景,嘴巴微张,几乎喃喃自语地咕哝着:
“什么情况?怎么我一进场就有人高喊‘桀桀道人’来了?我成桀桀道人了?”
“不……我觉得他可能是看到了我吧。”
倪旭欣身边,一位貌美少女无奈说道。
十五六岁,明眸皓齿,长发披肩如瀑,黑色道服,背着一柄锈渍铁剑——不是当初卖给陆机“星辰泪”的那名少女又是谁?
倪旭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
“韩霖姑娘说笑了,我已向族内说明清楚,姑娘古道热肠,与那为非作歹的‘桀桀道人’断然不是同一人。那桀桀道人只是用神识伪装成了姑娘的形象作恶而已,待我请陆道友来与姑娘面谈,想必误会是能解释清楚的。”
“如此,麻烦倪兄了。”
被唤作“韩霖”的少女嘴角微弧。
——
倪家众人废了好大的劲,反复向拍卖场众人解释桀桀道人没有出现,强调倪家一定能保护在场所有人的安全,才终于把场内的混乱情况弹压下去。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陆机,自然是跑路失败,被狂怒不已的一众倪家损友五花大绑起来,给“请”到了拍卖场二楼,倪家专属的一处包厢内。
“咳,你们这批人下手也太重了吧,还不快给陆兄弟松绑。”
倪旭欣看着被捆成粽子,嘴里还被塞了个破布条抬上来的陆机,当场惊了个呆。
倪家众人则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什么,大少啊,不是我们下手黑,是陆道友他太疯了。不管我们怎么解释韩姑娘不是‘桀桀道人’,陆道友都坚决不信。听到大少您要请陆道友和韩姑娘当面解释误会,跑得更起劲了。我们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陆机则没去管倪家人互相扯皮,自打被抬进包厢,与那“韩霖姑娘”对视一眼后,直接心里呜呼哀哉了起来。
“完蛋了。”
倪家,跟桀桀道人是一伙的!
好你个倪家,骗得我好苦!
一点明悟灵台来,世间迷妄皆通透。
什么“桀桀道人”,只不过是倪家的黑手套罢了!
这倪家,对外装出维护秩序的模样,实则把低阶散修骗进东石谷里面宰!
试想,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就算真的神识天生过人,又怎么可能放倒两个押送她的炼气后期修士从容逃跑?甚至还让一群筑基乃至假丹修士翻遍东石谷都追不到她的踪迹?
真相是,倪家才是“桀桀道人”啊!
为什么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就能有“星辰泪”这种法宝?倪家给的!
为什么桀桀道人作恶多次却始终抓不到她的踪影!倪家包庇的!
为什么自己这段时间被倪家严加保护,出门都有人跟着?倪家在看管自己,不让自己去外面乱说话!
贼喊捉贼,焉能真擒?
什么“神识逼人”,这只是受害者的高情商说法罢了!
他们不记得桀桀道人的面目?放屁!
——“你说的那人可是我倪家的贵宾,兄弟怕不是记错了吧?”
——“啊,啊哈哈哈哈……确实,确实,可能是在下记错了。那桀桀道人当真可恶,居然敢易容成倪家贵客!”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这些倒霉催的低阶修士,敢说是倪家背后主使吗?不敢!
也就自己像个傻憨憨,没见过修行界的套路,着了这狗倪家的道。不但差点被抢了全家身当,还被倪家面和心善地供起来当了倪家的招牌,让人以为倪家真的在维持秩序!使其他人完全怀疑不到倪家头上来!
可怕!
这修行界,当真是太可怕了!
难怪这东石谷只对低阶修士开放,难怪五大派的修士不屑于参加这种级别的聚会。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
把事情一丝丝一缕缕摸明白之后,陆机反而冷静下来了。
自己今天不会死。
倪家还需要自己这块“招牌”。
如果倪家这段时间一直严密保护的受害者死在倪家包厢里,那倪家也不用再在宁州混了。
当然,自己也得“配合”倪家演戏才行,若是太不知好歹,以倪家的分量想让一个炼气初期的小人物静悄悄人间蒸发还是做得到的。
一段思绪,想来复杂,实则以陆机悟性,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思虑便了。
此刻,倪家恶少正假惺惺要给他松绑。
倪家狗腿则十分配合扮起黑脸角色,与恶少一唱一和。
而那位名唤“韩霖”的桀桀道人则正笑语盈盈地望着自己,仿佛“桀桀道人”这层身份真就与她无关一样。
“这位道友,初次见面。在下姓韩名霖,乃是刚入修行界不久的散修。事情我大概听倪兄说过,是有贼人借我面目为非作歹,与在下真无关系。今日请道友来,实是想和道友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
陆机心中默默“呵呵”了一声。
待倪家狗腿给他松绑之后,他也不露声色,而是拱手笑道:
“在下与姑娘初见,所识不多。本不该妄言,但既然姑娘是倪家的贵客,在下与倪家相处过一段时日,自是信得过倪家的为人。姑娘想必也是‘桀桀道人’的受害者,之前那般,是在下失礼了。”
“哪有‘失礼’之言,道友言行合乎情理,纵使天仙下凡也难指摘。今日能和道友解释清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道友既是来参加拍卖会,不如就与我和倪兄一起参与拍卖,一齐品鉴众宝,如何?”
韩霖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也得亏是陆机出身世家,见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练就了一副扯谎如喝水的面皮。不然,若是给倪家看出半分不对,估摸着也还是走不出这伴月楼。
“如此,就承蒙倪家少爷和姑娘抬爱了。两位道友,请。”
“请。”
“请。”
转眼,宾主尽欢。
心中,则暗暗腹诽:
“狗倪家你给我等着,他日我若有幸成就大道,今时今地之辱,必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