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蒋素英扶着她那记忆错乱至今还没有恢复的爹上了车:“爹,您自己就是大夫,要注意什么自己要有数,等过些天我回家再给您扎次针,或者叫爷爷给你扎!”
“别!”蒋父伸出一只手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小心翼翼地看了他爹一眼,见他正在和江家村的老一辈说话,这才小声对蒋素英说道:“你爷爷他眼力不行,准头不行,这些天我都快被他扎得快想起自己已经五十多了。”
蒋素英差点扶额。
蒋父心里苦啊,在他心里依旧觉得自己是个年轻大小伙儿,然而不再年轻的身体真的经不起他爹的折腾,他爹快扎瘫他了,嘤——
要不是英娘明确说了哪些地方的穴位能碰,哪些地方穴位不能碰,他现在身上估计就不是只多了一些血点针眼这么简单了。
蒋老大夫对于针灸一技那叫一个痴迷,在认了几天穴位图之后,“碰巧”遇到蒋素英在给蒋父施针,于是在蒋素英手把手的指导的情况下代为施了一针,穴位没扎偏,只是在拔针的时候,血飙了三寸高而已。
英娘说那个穴位扎深一点也无碍,他爹就觉得无碍那就都让他来!
英娘也是心大,居然真的教了他爹行针,他爹学没学会他不敢直言,反正他现在还活着,但在没有他闺女在场的情况下,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他爹扎针的!
江家村人站在村口目送着蒋老大夫一家赶着车冒着雪远去,江老太爷招呼大家:“各家回去看看,把今年祭祖的饭菜凑一凑,看看趁些啥,总不能今天过年让老祖宗吃不了一顿饱饭吧。”
以往的过年怎么样都要杀只鸡,割一刀猪肉,添三碗白米饭,还有一壶米酒,这是最简单的仪式了。
有条件的会把鸡换成大白鹅,把猪肉换成猪头,再加一条鱼。
但今年,猪头有一个,熏的,猪肉也是熏的,腊鸡腊鸭腊鱼,都是熏过的,但祭祖的东西,得新鲜的才行哪!哪见过用这些东西祭祖的!
要是实在没有条件也就罢了,但江里正家有活鸡呀!
过年祭祖是件大事,不等各家求上门,江里正就已经和江老太爷商量好了——杀三个活鸡祭祖。
一家一只鸡,六十来只,老江家不是拿不出来,但不能拿!
明面上,老江家又只有十五只鸡,一家一只肯定不够分,加上村里的人家“捡”的三只鸡,一共才十八只,远远不够,最后大家商量决定跟老江家买三只鸡,一房一只鸡,一同祭祖。
虽然这鸡是老江家人在山上捡的,但捡了就是人家的,可不能白白拿出来给你用,可别说一个祖宗之类的话,祖宗听了都不高兴,祭祖都不诚心,连点钱都不想花,来年肯定不保佑你!
江家村人一共有三房,大房二房四房,三房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断绝了,四房也是,但四房至今还存续是因为当年四房最后一个男丁在大房这边过继了一个孩子过去当家,才有了如今的四房。
“有鸡有饭有酒,不磕碜,老祖宗知道咱们不容易,肯定不会怪罪的。”江老太爷摆摆手,让大家散了:“都拾掇拾掇自己个儿,马上过年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个儿都没动,为啥呀,冷啊!
一只半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冬天,要不是穿得多捂得多,他都不爱出门,恨不得天天挨着火炉,可是在家烤火烤多了,鼻子干,容易流鼻血。
反正冷不得劲儿,暖也不得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老了,反正就是浑身不得劲儿!
“洗吧洗吧。”蒋素英一边解头发一边催促江筱米:“年初一到年初七都不能洗头,你能熬到那个时候?”
“我是服了!”江筱米把棉衣脱掉,她动作粗鲁,洗头容易弄湿衣服,她把棉衣一抛到晾衣架上,叉腰:“为啥洗个头都要提现出男尊女卑来?”
刚刚从杨老太那里等得知的晴天霹雳,只要是女的,不管是刚出生的小女婴,还是八旬老太,年初一到年初七都不能洗头,但是,男的除外。
古代女人们洗头本来就麻烦,女人们头发长,洗个头那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一两个小时,根本洗不干净,然而就算是这样,居然还要规定年初一到年初七不能洗头?
怎么,破财啊?
“事情本来就多,我不想在这种事情跟老太太起无谓的争执。”蒋素英一边说一边把洗发露搓出泡沫往打湿的头发上抹。
“你的头发又不出油,洗一次能保十天,我的呢,洗完第二天就油了,跟在现代一模一样,隔一天就得洗一下前面头发,春芽每次看我都眼睛都有点那样!”
“大小姐?您说什么?”春芽提着水从外面进来,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什么,哎哟,快来给我梳一下头发,打结了!”
长发及腰,春芽经常给她梳一些好看的发髻,那是相当的哇塞了,然而洗的时候就麻烦得要死,不洗又油得跟甄嬛刚上过的头油的头一样油。
江家村如今只发愁祭品怎么办,隔壁的贾家村已经哭嚎一片了,他们跪下大路边,手里拿着并不多的且有些湿的黄纸,一人拿了孤零零的一根香。
一个少年一边烧一边哭:“爹!娘!大哥二哥!我已经回到家里了,我没事,没有缺胳膊少腿,好着呢!我们家也还在,就是有一间屋子塌了,但我就一个人,够住,你们收到我给你们烧的钱没有?钱不多,这还是中秋节的时候你们买了没用完了呢!本来是烧给祖宗的,没想到……呜呜呜——我挺好的,别挂念,我会还好活下去的,连带着你们那一份。”
有黄纸香火祭奠已经是体面的了,很多人家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只能想一次抹一次眼泪,病死的还有一具尸首,被洪水冲走都那才是真的尸骨无存,生死未知,明知道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有想着有个万一呢!
万一还活着呢!
然而这个“万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是还在罗水县内,活着的可能性还会大一点点,因为家家户户还有点存粮,施舍一两口活命的粮食的可能性大一些,但如果是其他地方,哪怕是隔壁的春州县,都是肯定活不成了。
他们自己都没有多少粮食了,哪还有粮食去救济不认识的人,而且他们如今自己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温刺史回了府衙,就让心腹带着他们的人四处搜刮粮食,短短十来天,愣是把皮包骨的人养出来一层肉,但他还是觉得不够,县城的粮食不够多,搜刮完了也就那么一点,那就走远一点,再远一点,下镇下乡。
温刺史的人,所过之境入蝗虫过境,都被饿怕了,所有粮食一颗不留,全部搬走,原主人不同意怎么办呢?
那就杀了吧。
主人死了,东西自然就无主了。
温刺史是坏,但他不傻,他虽然恨死了陈县令,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杀去罗水县,而是筹集粮草,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再去处理他。
要不然,兵弱马瘦,可占不了什么便宜。
但明天将是个好日子,他们将要在罗水县县衙过一个富足的年。
此时的春州县刺史府,前面的大路上集合着一队精神奕奕的人马,他们磨刀霍霍,正要往罗水县挺进。
罗水县的百姓并不知晓,只有陈县令一如既往地戒备着。
江家村的夜晚一片祥和,在雪落下的声音里,熙佑五十二年的最后一天,悄然来临。
第二天一早,胖大厨就开始杀鸡了,江里正去抓了三只又肥又大的公鸡,得有七八斤重。
“这鸡可真肥!”
来帮忙的江屠户笑道:“这是野鸡吗?怎么这么像家养的鸡呢?”
把“像”去掉,这就是家养的鸡。
胖大厨在心里悄悄道。
作为一个专业的厨子,鸡一上手,他就知道这不是野鸡了,但他不说,他拿来一个木桶,装了半桶滚水,紧接着就加了半瓢凉水,然后刚准备把鸡爪子绑好吊在竹竿上,这样他就不用人帮忙抓鸡脚鸡翅膀,一个人就可以杀鸡了。
“不用绑,我来给你抓着。”江屠户说道。
“好!谢谢哈!”胖厨子应着。
“客气啥!”江屠户那大手把鸡捏得动都不能动。
胖厨子肉颤颤地跑进屋拿来了一个碗,他在水里加了点盐,搅和了一下,放在一边,然后在鸡脖子上拔了撮毛,直到露出一元硬币大小的鸡皮,拿起菜刀用力一拉,鸡的气管顿时被切断,胖大厨赶紧用盐水碗接鸡血。
血被一点一点放干,鸡在感觉到死亡那一刻,剧烈挣扎,但又被江屠户仅仅抓住,最后慢慢没了动静。
血不多,只有一个碗底,只需静置一会儿,鸡血就会凝固了。
“诶诶诶!鸡跑啦!”
小顺和江猎户那边也一起杀鸡,但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他都放了一碗血了,把那鸡放开,它居然还能扑腾地站起来溜达四五圈。
“弄死弄死!”江老太爷叫着。
祭祖的牲畜杀不死,那不是什么好兆头,小顺和江猎户赶紧把鸡逮了回来,江猎户“嘿——”了一声:“小样儿,命还挺大。”
说着往滚水桶里一按,鸡扑腾了一下顿时没有了动静。
“这回总不能再活过来了吧!”江猎户把鸡提溜出来,放在地上,开始拔毛,按照胖厨子的方法调的水温,既能很容易褪毛,又不会因为水温太烫而损伤鸡皮。
给鸡褪毛最简单了,三下五除二,毛鸡变光鸡。
用来祭祖奉神的鸡,怎么处理是很有讲究的。
首先从鸡屁股下面那块软骨的地方破个洞,手伸进去把里面的内脏全部掏出来,这样可以保持鸡的完整性。
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弄破鸡的苦胆,要不然鸡肉就不好吃了。
而鸡胸腔里面的所有内脏也要清理干净,鸡肺不能吃,要抠干净,鸡肫切开,把里面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处理鸡肠子的话最好削一条竹签,轻轻一挑,很快就能处理好肠子里面的脏东西,最后,鸡肫鸡肝鸡心鸡肠这些都处理好了就用鸡肠子把它们一起绑起来。
鸡血也不能丢,把凝固的鸡血放锅里煮,这个时候不能翻动,不然会破坏鸡血的完整性,鸡不全了,老祖宗该不高兴了。
等鸡血定型了,捞起来,重新放水,在锅里放一个竹子编的单层竹篾,再把鸡放进去,这样就可以防止鸡粘锅,再把鸡血夹在鸡的脖子后面,把鸡煮熟。
杀鸡煮鸡的同时,杨老太到这胖厨子他媳妇在一边还要做园子,有的地方吃汤圆,但罗水县这边都吃园子,象征着团团圆圆。
园子是没馅的,做起来也很简单,用开水烫糯米粉,像和面一样,把糯米面团搓成长条,再切成大小均匀的一小块一小块。
想吃甜的,就放红糖煮,只放红糖不是放白糖,口味比较单调,只是有点甜,咸的就丰富多了,江里正家一般都做咸的。
往年,这个时候也会做叶贴。
叶贴是罗水县人的叫法,它是米粿的一种,也是用糯米饭做的,里面有馅料,有咸有甜。
咸的里面是花生和大蒜苗,新鲜的大蒜苗去头去叶,只留中间的根茎,从中间劈开,切得碎碎的,花生米炒熟,舂碎,然后和切碎的大蒜苗混合搅匀,然后用糯米皮包起来,用模具压出形状,再放在树菠萝的叶子上,垫着放在蒸屉里蒸。
至于甜的,要用红糖和糯米面,里面的馅料可以是白糖和碎花生,也是可以是去壳绿豆。
两个味道,不同风味,但都很好吃就是了。
但现在没有新鲜的大蒜苗,咸的叶贴做出来总是差了点味道。
“贴对联啦!”
有的地方是大年三十贴对联,有的是年初一贴对联,江家村就是年三十贴的,贴完对联,要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