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江修白姥姥家比较偏远,住在大山里面,从江家村出发,要走上三个时辰才能到,如今大雪,就算是有车,也快不了多少,最多人不用时时刻刻受冷风吹而已,江修白到的时候,冷得手指僵硬,脸色发青,长时间久坐的屁股,麻木了。
前天江义沛让人去接他,从县城到他姥姥家,驾车走了足足四个时辰,人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为了安全,江修白只能让车夫跟着住一晚再走。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就出发了,原计划是能在下午三四点到的,然而人有三急,江修白不得不去出恭,要是小的还好,站在车旁边解决就是了,但开大,他没好意思,于是走远了一点。
这一走,差点回不来了。
他蹲的那个地方,突然塌了,他拼命自救,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然而都是徒劳,最后滚下了山坡。
屁股没擦,裤子也没提。
江修白要是没晕,也要社死了。
最后还是刘氏觉得江修白去太久了,让江义达去找,找了两刻钟才把人找到,人已经冻得青白青白的了,最重要是身上那黑一块黄一块的脏污,可见其情况惨烈。
终究是亲身父母,还心疼地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个抱着他,一个给他搓身搓手,外面的车夫架着车没命地往县衙奔。
但前方有塌方,骡车过不去,等想办法过去之后,天又黑了,只能在附近找了个村落住了下来,然而,江修白这弱鸡开始发烧了。
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小米没死,沛伯没死,就我死了,哈,哈,哈哈哈!”
吓得刘氏直掉眼泪,吓得留宿人家里的阿婆赶紧给安排了一出喊魂和跳大神,但都没有用,阿婆心里惴惴,谁都不敢睡,生怕因为这一钱银子,把家里变成凶宅,等天有点亮光了,就立刻把人赶了出去——但钱,一点都没退。
其实就算阿婆不赶他们,他们也要走了,因为江修白已经哭了一个晚上了,他也没醒,就是闭着眼睛流眼泪,嘴里念叨着:“霸,马!”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听着挺吓人的,得赶紧到镇上找蒋素英救命!
蒋素英一检查,发现江修白的高烧已经自己退了,后脑勺虽然有瘀血,但从脉象来看,并无大碍,但他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她没有很好的解释。
江筱米弯下腰,贴近江修白的嘴巴:“娘,小白在说什么生啊死啊的!什么什么死得好惨,什么一家四口都在——”
江筱米看向蒋素英,询问其是什么意思,毕竟一家四口什么的,会让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一家。
“他陷入梦魇了,我先给他扎两针吧。”
蒋素英说着把银针往其对应的穴位上扎,没一会儿江修白的眼皮就开始剧烈颤抖,五分钟后如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一般,鲤鱼打挺一般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当看到江筱米时,他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哇——”地一声一把把人抱住:“小米啊,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筱米:“???”
江义达和刘氏:“!!!”
干什么呢,虽然是同宗兄妹,但你这样搂搂抱抱,终究不合规矩!还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好怕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一个兄长该对妹妹说的话吗?!
江义达就要上前把人拉开来,但被刘氏拦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江修白哭得这么难过——闭着眼睛使劲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是真的伤心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梦魇的后劲儿太大了吗?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先别难过!”江筱米一边给这哭包拍背一边安慰道:“有话好好说嘛,我们都在呢,你为什么哭啊?!”
江修白并没有可以回答,而是从江筱米的怀里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四周,当看到屋里就两个外人的时候,他吸了吸鼻子:“爹,娘你们先出去。”
江义达和刘氏:“……”
真不愧是他们家的好大儿呀!
有事就去跟别人说,却把自己爹娘赶出去?!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家里的门口是往哪里开的了?!
死孩子!
两人内心活动极其丰富,但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一声“嗯”都没有就出去了。
懒得问,没意义。
等两人一走,江修白一把握住江筱米的手:“小米!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好像不完全是梦?”
“你别着急,慢慢说。”蒋素英拿了一个靠枕给江修白垫着腰:“好了,说吧。”
江修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握住江筱米的手却没有放开,甚至加重了力气说道:“我好像回去了!”
“嗯?”江筱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哪儿去了?”
“我好像回现代了!”
“什么?!”
就连得知江修白并无大碍瞬间松弛下来的江修勉都围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说你回哪里了??!”
“现代!”江修白说道:“你们没错,现代现代现代,就是现代,我们生活了二三十年的故乡。”
江修勉和江筱米面面相觑,原本觉得回现代已经是没有希望的事了,但突然听到江修白刚刚说的话,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人异口同声:“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蒋素英也道:“好孩子,你怎么回去的先不讨论,重要的是你看到了什么?我们……我们的尸体有人安葬吗?”
“人都没死,怎么安葬啊?”江修白把江筱米的手捏到发白了,后者也是无知无觉,随便他捏,江修白声音低低的:“我看到我死了,但你们一家……全部活了。”
蒋素英母子三人:“……”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是他们活了比较恐怖还是江修白死了比较恐怖。
江筱米道:“大哥,虽然你刚醒,脑子是有点不清楚,但麻烦你坚强一点,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下,现在现代是什么情况,‘我们’活了是指现在用我们身体的是古代的江义沛一家,还是其他的妖艳贱货?在回到现代时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结果怎么样,请尽可能地描述一下,谢谢!”
“我想想……”江修白努力地回忆着:“我记得是因为肚子疼,所以我在来镇上的路上蹲坑来着——草!”
他手速飞快地摸向自己的裤腰带,见系得好好的才有心情往下讲:“不知怎么滴我就回到了现代的车祸现场,是以灵魂的状态,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看得见我,我飘在半空看着医生抬着我们五个人的身体送上了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然后呢?”见江修白停顿,江筱米问道。
“……我被宣布当场死亡。”
江筱米:啊这——
自己看到自己死了,这诡异的感觉谁懂,这胆小鬼是吓坏了吧?
“你们四个被抢救了很久,急救医生刚也要宣布死亡的时候,你们活了,我以为我也会活过来,但没有,我的身体被火化了,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爷爷打受大击,突发心梗,要不是正在医院里,差点就追随我去了!
为什么呀,古代的江义沛一家能在你们身上复活,为什么古代的江修白不可以啊?要是他来了,我爸妈他们也不会难过成这样,他们的孩子还在,哪怕换了个芯子,但也是还在呀!为什么呀!”
江修白说着说着就已经泪流满面了,越回忆越清晰,父母那哭得晕死过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穿越之后,一直在回避“父母中年失子以后生活该怎么过”这个问题,如今这情况真真切切在他面前一幕一幕地上演,他真的无法面对。
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的躯体都已经被烧了,他不管怎么样,穿回现代也好,借尸还魂也罢,都没有办法再做他们的孩子了。
江筱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修白,只能把自己的肩膀借给他。
江修白在江筱米瘦弱的肩膀上痛哭不已,江义达和刘氏在外面记得团团转。
“怎么哭得这么惨啊!”江义达快步地往大门走去,伸手想推,但又忍住了:“哎呀!里面到底说什么呀!”
“孩子要是想说,自然”
他父母已经失去了他一个儿子了,江修白的父母要是失去了他,肯定跟他爸妈一样难受。
要是可以,他希望在他不在的世界里,如果有人用他的身体去给他的爸妈尽孝,他是愿意把身体给他的。
将心比心,从此以后,江修白的父母,就是他江白的父母了。
以后江白就是江修白。
他要好好孝顺江义达和刘氏,连带他现代的爸爸妈妈一起。
可是——都已经这样开导自己了,怎么还是这么难过!
江修白抱着江义达和刘氏又是一顿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天,江修白几乎把后半辈子的眼泪哭绝了,感性得很,不知道说的那个字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他都要哭上一场。
这样的江修白,最多叫他在商城里买些东西,具体买什么,买多少,都是有写得明明白白,要是少些了那么一点点,他就当数据有误,不进行购买,他的脑容量小的只支持看懂字了而已。
然而,江义沛叫他来,最大的目的就是这样,他把东西买好了,放在他所在的房间里,江筱米当即就把东西收回自己的空间,不需要他动一点脑筋来安排物品的储存,当然——他必定是不会管的。
他刚开始采购的时候,江筱米还没有去,物品在他身边越堆越多,他当时想的是,压吧压吧,把他压死吧,万一死了可以从另外一个现代人身上醒过来,他就可以回家找爸妈了。
他颓废了好一阵子,此时,江家村派出来了好些少年郎,都是读书识字的,例如江修彬,江修高,江正旺。
镇上的事务虽然不比县里,但事务也繁多,江义沛上手之后对人员的安排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但有个硬性条件不过关,那就是这些人里,八成都是文盲,想要书面传达命令,或者是要求做一些统计,进行得极其困难。
最后还是决定把村里的少年郎带出来,放在负责人身边做书记员,主要是为了记录一些数据,已经代笔写报告。
这些人都和江义沛沾亲带故,如今整个南乡镇都是江义沛做主,这些少年郎差点被人供起来,更别提会被欺负了。
“死心了吧?”
晚上,江义沛回来,蒋素英将江修白“梦魇”里的内容跟他详细说了说,江义沛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这折腾了,安安心心在这边生活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他们古今两代的同名同姓的一家人置换了,也不知道这古代的一家子是不是全是十世好人投胎,让他们来替他们受苦。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一场游戏,他们现在所经历的都像是打怪,最终要是把大boss嘎掉了,说不定老天爷就会把他们一家置换回去呢!
“你想得挺美哈!”蒋素英无语道:“要是我们扫尽了一切困难,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嘎吧的一声,回到现代了,那我真的是会呕死!也不知道咱们现代的生活不好,就好比自己种的果树,眼看果子要熟要摘了,人死了。
不过要是真的那样,到那时我就真的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气运之子气运之女的,这得积了几辈子的德呀,才能让老天爷给他们家专门安排一个炮灰之家?”
“你想得不美,你想得挺多,一天天累得不行,你还有时间在这天马行空。”江义沛裹紧了被子,要不是医馆炭火不灭,温度还算适中,在没有炕的情况下,江义沛睡都睡不着。
“这让我你想起来,我们灾前准备的时候,每天也是一堆事,每天也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