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事不宜迟,这一天,江义沛带着章县丞,辗转于县里各家富户间。
第一家就是县上首富,钱家。
“江大人,稀客稀客!好久不见了,哈哈哈哈哈——”
钱家老爷听到下人的通传,亲自出门将江义沛迎接入门。
“自在下去了京城,已经快六年没见了,钱世伯,身体可好?”
江义沛挂着笑脸,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营业性笑容,露出八颗牙齿那种,亲自扶着钱老爷到上首落座。
这个老爷子,精明得很咧,别看他亲自迎接什么的。
“唉,人老咯,不是这痛就是那痛!”钱老爷伸手锤着自己的肩膀,叹着气,又对江义沛说:“坐,江大人坐!”
“钱世伯多年不见,这是跟我生分了?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江大人了,世伯像以前一样喊我一声阿沛就行。”
江义沛并不客气地在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副熟稔的模样说着话,心里却不太喜欢这样介绍自己,阿沛,啊呸!听着就像是在骂自己。
“哈哈哈——”钱老爷好像很爱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当年我就说你是个成大事的,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不,出仕就是京官,前途不可限量啊!世伯还想着你提携一下世伯呢?怎么突然就辞官回乡了?”
“我要是不回来,在孤立无援的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两次天灾——这天,可真冷啊!”
江义沛搓着手,说话间,冒出一缕一缕白气,他眼瞄瞄着钱老爷身上大貂。
钱老爷是个胖子,这件大貂也不知道集齐了貂家几代。
得多少钱啊!钱家名副其实——有钱!
钱老爷对江义沛前面的话不可置否,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便附和着:“是啊,这天真够冷的!”
也许是江义沛的眼神太赤裸裸,钱老爷察觉到了就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还拢了拢貂皮大衣——并没有什么不妥!
衣服穿得好好的,又不脏,阿沛看啥呢?
但江义沛此时已经移开了目光,钱老爷也不好再问,但江义沛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说事,只是一口一口地品着下人刚端上来的大红袍,一边喝还一边点头:“嗯,好茶!世伯家的好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呀!”
钱老爷大手一挥:“你要是喜欢,待会让你带一点回去。”
“那敢情好,谢谢世伯。”
钱老爷:“……”
不是,你真要啊!你以前不是不要的吗?!
别看钱老爷说得真豪气,要是江义沛真的收下了,那说一点就是一点,多点都没有。
多给一根都是亏了。
江义沛喝了半肚子茶水,钱老爷都没有主动问他半句,于是他只能自己主动开口:“世伯,您也知道,如今雪灾太严重了,罗水县的百姓不少房子都塌了,百姓……”
吧啦吧啦吧啦……
钱老爷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江义沛跟他哭穷,跟他倾诉着治理罗水县的艰难。
他只是时不时地不痛不痒地附和两声,但一点都没有表态的意思——废话,江义沛说的他都有,但他凭什么拿出来啊?凭你脸大啊?
只要江义沛没有明说,他就当听不懂算了,谁让他们文人说话弯弯又绕绕的?
直到江义沛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开口问他买粮买布买牲畜,躲都躲不过去,钱老爷这才不得不开口,而且他也没有找借口,而是单枪直入——
“要是当年我家小遥进了你家门,咱们是一家,这个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可这……老夫很是为难呀!”
江义沛暗地里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古代人很相信裙带关系,要不然世家间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联姻姻亲了。
当年原主考上举人的时候,钱老爷可是向他抛了橄榄枝的,想他刚把赎身回来的认作义女的清倌人送给他做小妾,连人带礼大张旗鼓送了好几车,但在江义沛明确拒绝之后,还没等他把礼送回去,就已经有下人过来拉了。
有钱且抠,是妥妥的铁公鸡。
想要从他手里抠出钱来,那真的是很困难的,江义沛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况且他这样打直球,并没有假装应下你,然后给你一星半点地打发你,这又让江义沛燃气了一点希望。
——章县丞的话是对的,这钱老爷,虽然抠门,但真的不是那种奸滑之人。
商人重利,钱老爷也重利,但他也有良心。
在一方面来说,他并不是很看重名声,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拉拢江义沛,而把一个花楼出来的清倌人认作义女,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会做这样“跌份”的事情。
章县丞跟江义沛分析,这个铁公鸡抠归抠,但在县里的口碑却是异常地好。
他店里伙计的月钱都比别处多二十文,过年过节还有节礼,要不是工作出现纰漏导致给店铺造成损失,钱老爷一般是不会打骂伙计的,更不会扣月钱。
——所以,钱老爷的店铺伙计以及下人的忠诚度是最高的。
经历了两次天灾,县里富户地主的下人有不少是背主的,特别是主家软弱的时候,被“团结”起来的下人欺压得命都要没了,他们不仅要主家的粮仓,还要主家的藏宝库。
穷人翻身的方式不多,但这是其中一种——夺人性命,夺人家财。
县里原本有八家叫得上名号的大宅,现在有两家已经易了主了。
但钱家的下人一等一的忠心,不管什么时候都以钱家主子为先,为了主子不要命的就有四个。
钱老爷这老抠们,雨灾后回到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四人立了衣冠冢,就葬在自家祖坟旁边的小坡上,他告知自己的后辈,过年过节,供奉祖先的时候记得给他们也上三柱香,别多,就三柱就行,让他们也享受钱家后辈的香火。
这四人的家人也被妥善照顾着——
别误会,没给钱,只是给了一个工作的机会,其中一个牺牲的家丁才十八岁,娶妻刚刚半年,孩子都还没有。
一直看手艺说话,从不徇私的钱老爷,给了这个家丁娘子一个特权,那就是给女掌柜的做助理,真心想把她当下一任掌柜的培养,要知道,在以往,以她的手艺是根本不可能进钱家成衣铺的。
这些消息都是从钱家散出来的,然后被章县丞收集的,所以江义沛第一家就到钱家来——拿下他,其他几家基本不用费什么口舌了。
江义沛觉得这个钱老爷,虽然抠,但并不是真的一毛不拔。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银钱花在刀刃上而已,而且花的每一笔钱都要达到正面的效果,例如按葬家丁,给家丁娘子安排工作,这些消息能传出来,很有可能是钱老爷自己放出去的。
要不然,以他管理下人的手段,还是在这种环境下,谁有时间去探听这种八卦?
无非就是,他钱花了,但同时他要扬一扬自己仁义的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可以不在意,但做生意的谁嫌多啊!
江义沛一听,便知道钱老爷的计谋了——这不就是趁机给自己家做广告嘛,安葬花出去的钱,分分钟从卖出去的东西里赚回来,当然,如果是平时的话。
这种时候,钱家的铺子根本不敢开门,他怕店都被抢空了。
“世伯说笑了,我当初就跟您说过了,此生只愿与我家夫人共白头,纳妾不纳妾的话就别再说啦,我家夫人听了该不高兴了。”江义沛笑着说:“您刚刚不是说,身上不爽利吗?我家夫人在京城师从名医,要不,请她给您看看?”
有钱人都惜命,江义沛觉得自己要是说服不了钱老爷,那就让他媳妇出马!
但蒋素英刚刚没空,并没有能一起来,先是让江义沛来试探一下口风,事情证明,在精明的人的面前,说再多话,画再大饼都不能打动人家。
能打动人家的只有利益,可现在江义沛能给什么利益人家?
就五万两,在物价飙升的现在,这五万两的购买力都没有平时的一半!
江义沛就这么点钱,便宜花了他真的是舍不得,只能另辟蹊径了。
蒋素英很快就赶过来了,她给钱老爷诊断出了一堆富贵命,就是那种死又死不了,但就是全身不得劲的,这累,那累,没胃口,不爱动弹的毛病。
以此为突破口,钱老爷终于答应以平时的价格卖给江义沛一批粮食和布匹以及少量的棉花和皮毛。
江义沛:“!!!”
他以为的少量真的是少量,就是那种百十张那种,但他看着小半个仓库的东西顿时争大了眼睛——
这得多富啊,才会觉得这么多东西就是一点。
章县丞把那张五万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心尖尖有些颤抖,钱老爷摆摆手,表示他不收钱,给账房先生吧!
从钱家出来,江义沛神清气爽,他让钱老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让伙计把东西送到县衙,钱老爷很想不答应的,但看了看蒋素英,还是同意了。
——这单亏大了。
要是抬价卖,那至少能赚两倍的银钱,现在还要包送货,又亏一笔。
罢了,为了多活两年。
钱老爷想。
紧接着,江义沛带着能带的人去往了两家和齐家,两家是邻居,巧的是他们两家的下人都背了主,更巧的是,这两家的下人居然是姻亲。
他们把家人,亲戚,全部带了过来,把持着宅子里里外外,更甚的是,他们把各自的身份掉了个个儿,曾经的主子成了奴才,伺候着他们,伺候他们的家人。
为了防止前主子逃跑或者是求救,他们把梁家和齐家把忠心的家丁丫鬟都杀掉了,曾经的主子手无缚鸡之力,孤立无援,为了活着只能听从于他们。
农奴翻身把歌唱得相当漂亮。
而且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要不是章县丞派人去调查县里八家的情况,他们根本都发现不了端倪。
真的太忙了,他只能把控制大方向,县里的细节真的管理得不到位,民不举官不究,他们总不能冲进人家家里查看去吧。
哪有这个时间。
况且这些大宅子都好好的,啥事都没有,明知道他们家很多下人,能处理好,谁还会浪费人力物力去一探究竟?
他们抢险救灾的对象一般都是普通百姓,这些有钱人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
不过既然如此,江义沛带人打上门的时候是丝毫心理负担都没有——他们是正义的一放,拯救梁家和齐家于为难,得救的两家人,卖点东西给他们很正常吧!
江义沛笑眯眯的,心情颇好!
“干……干什么?!”
守门的两个人,是穿着绫罗绸缎的两个男子,只是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穿着松松垮垮的,仿佛偷来的一般。
他们看着眼前被卸下来的两扇大门,简直惊呆了,都忘了端着自己是此家主子的架子,说话都结巴了。
江义沛可不是破坏公物的人,他在没有损坏大门的情况下进了宅子,直接就让人把这两人擒了。
两人拼命挣扎,拼命大喊:“放开我!放开!这是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我要报官抓你们!”
“巧了,我们就是官。”
江义沛背着手往里面走,然后看到了一副很奇怪的一幕,在外干活的人,例如扫雪,他们穿的衣服都是贵价布料,却做着下人该干的活。
“章章章……”
应该是那两个守门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其他人,为首的一个跑得飞快,也跪得飞快,作为梁家身强体壮得力的跑腿,他是认识章县丞的。
章县丞带好多人来抓他了!
跑腿怂了,他想跑,但一贯有力的双腿关键时候撂挑子了,他爬都爬不起来,他穿着貂,热得冷汗直冒,那并太聪明的脑瓜子此刻转个不停,思考着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江义沛做建筑的,见识过很多又毒又蠢的人,但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毒又这么蠢的!
他们不放心别人守门,但大户人家哪能没有守门人呢?
于是让亲戚穿得光鲜亮丽去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