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这小子,失踪了好几天,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来就找我晦气,看我不狠狠捶你三拳!”
圣怀璧笑着躲过了他的铁拳,“我是听说三哥要出征,特意来送行,并给三哥提个醒的,三哥身边的人一天到晚围看你,都夸你是战神再世、天下无双什么的,可三哥要知道,战场之上的敌人可不会这么吹嘘你。”
圣怀璋深深看他一眼,哼笑道。“黄口小儿也能说点看似有道理的话。”
“三哥准备十天之内就班师回朝?敌军是怎么摆阵的?”圣怀璧一边说着,一边探着头看他桌上的作战图。
“你又看不懂,跟着凑什么热闹?黑羽是从海上来的,据说带了二十余艘战舰,数量不多,所以这战不会打很久,等他碰到我们的战舰就会知道圣朝兵马的厉害了上黑羽定海,哼,我看他定的是谁的海。”
“殿下千万不要轻敌。”令狐问君幽幽地说。“我曾亲眼见过黑羽定海训练海军,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黑羽定海被称作黑羽国第一猛将,绝不是徒有虚名的。他手下的士兵即使是在惊涛骇浪之中,依然可以吃立船头不倒,我圣朝久不在海上作战了,黑羽军却熟习海战,他们既然敢率先发难,无论凭恃的理由为何,必然怀揣必胜的信心,所以请殿下万万小心为上。”
“知道了。”圣怀璋虽然嘴上应着,但看样子显然没有真的听进她的劝告。
圣怀璧则是站在桌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份作战图,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了圣怀璋后,令狐问君回到丞相府时,还没来得及休息整顿,就准备更衣入宫面圣。
此时一名太监来到丞相府传旨,“陛下有旨,请丞相不必急于入宫,可在丞相府中总揽六部,调配物资,一切以取得此战胜利为优先。”
令狐问君接旨后,看着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圣怀璧,“你怎么还不走?”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跟着你了。”
“你跟着我能做什么?”她发现自己的书房案头上已经摆了许多的公文卷轴,她将这些公文一份份打开来,又皱着眉放回去,在众多的文件中翻来翻去,似是在找什么。
“你要找什么?”他凑过来问。
“海上形势图,这么重要的东西兵部居然没有送来?”她扬声吩咐,“让兵部尽快给我送来一份海上作战形势图的副本,本相急要!”
下人领命而去,圣怀璧说道。“也不必等他们,我刚才在三哥的船上看到了,我给你画一张不就好了。”
“你以为这是山水风景还是春花秋月,岂能说画就画?!”她一点都不信他的话。
圣怀璧一笑,从旁边盛装纸卷的瓷坛中找出一卷新纸来,铺到桌上,看她一眼,“不铺纸还不磨墨?”
令狐问君不信他能过目不忘,可知道他一向是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的性子,所以还是帮他磨了墨,省得他继续啰唆。
他提起笔来饱蘸着墨汁,信手就画,一转眼之间,不仅海浪、小岛栩栩如生,就连那停泊海面的数排军舰亦一分不差地跃然纸上,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在这画纸之上似乎即将拉开序幕,海风海浪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
令狐问君真的叹为观止了,尤其是当他细细标注每处小岛的名称和驻军情况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不过是他刚才驻足旁观了一会儿就能记住的。
“这张海域图殿下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吧?”她狐疑地问。
他丢给她一记笑眼,“你现在是不是很佩服我了?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这里牵涉的秘密。”
“大战之前殿下还有心思调笑?”她有些无奈的填道,然后看着那张图,想了好久后才说。“黑羽定海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但他极少正面迎敌,必然会派一支小队绕到我军后面,先封堵我方的去路。三殿下若是不知道他这个习惯,有可能会吃亏。”
“这好办,回头你让兵部飞鸽传书给他,提醒他一下就行了。”圣怀璧放下笔,看着她,“但我最奇怪的还是黑羽为何会突然宣战?这些年它找金城的麻烦,找玉阳的麻烦,可是从来没有公开挑衅过圣朝啊。他们该知道挑衅圣朝是没什么好结果的,这四国之中,圣朝在北,黑羽在南,金城玉阳一西一东,黑羽从中取道而来,倘若金城和玉阳左右夹击,他的大军会被拦腰斩断,这对它有什么好处?”
令狐问君轻叹一声,“你知不知道黑羽暗中谋划取代圣朝已经谋划很久了?”
圣怀璧哼声道。“这三国之中谁不想取代圣朝,但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
“三国之中,金城徒有金银财富,兵力是最弱的;而玉阳民风淳朴,骨子里并不好斗,囤粮丰富,但若起了战火,会大大影响他们的国力繁荣。
“而黑羽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这些年圣朝最费心要安抚的就是黑羽,但是显然现在已经压制不住他们的欲望了。我在黑羽待了五年,和他们的士兵一起在海上训练,也曾出海迎击海盗,亲眼见过黑羽军的强悍勇猛,圣朝士兵则被保护在四海之内太久,远没有黑羽军的驻勇善战,这一战……恐怕……”
见她如此忧心忡忡,圣怀璧笑道。“还未开打,你这圣朝丞相就开始担心战败了?黑羽人是厉害,但是我三哥也不弱。”
她挥手赶他,“你快走吧,我还要静心想好多事情,实在没空理你。晚间我要去见陛下,还要把这笔从金城带回来的银子送去户部,更要和兵部的人商讨战情。”
他眼珠一转,“好,那我就走了,你若有想到需要我的地方,就差人到雀灵苑来找我。”
“知道了。”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需要找他,只要他别来烦自己就最好了。
接下来一连三天,令狐问君都忙得团团转。
从金城国带回的那五十万两银子,她禀报圣皇之后,将五万两银子先送到兵部,然后才将其余的四十五万两送到户部。
太子点收这笔银子的时候,不阴不阳地说。“丞相出马果然厉害,旗开得胜,立下大功一件,父皇这回可要好好褒奖你了吧?”
“为国效力,为君尽忠,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何谈褒奖?”令狐问君不卑不亢地回应,“如今各地的防洪堤坝仍要加固,微臣已经命人重新做了一份预算交给殿下,因为现在前线急需用银,所以堤坝之款也不得不压缩。微臣列出了七个修筑堤坝最为紧急的县城,请殿下务必在三日之内将银子拨下。”
圣怀璟看着她交过来的那份公函,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冷冷一笑,“丞相大人这是在和本宫商量呢,还是以丞相身分命令本宫?”
“不敢说是命令,殿下是储君,是微臣的主子,微臣只能和殿下商量。但是殿下对于微臣协商交办的事情从来都拖延不理,殿下羞辱的虽是微臣的面子,但是耽误的却是陛下的大事,殿下可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她素来温文尔雅,不温不火,此时却突然变得严苛犀利,隐隐还有指责之意。
圣怀璟气得指着她说。“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也敢爬到本宫头上放肆?!你以为本宫没办法把你从丞相宝座上拉下吗?”
“如果殿下和微臣过不去会对圣朝有半点好处的话,殿下尽可以到陛下面前状告微臣,微臣任凭陛下处置。”她从容回应,转身离开,又去了兵部。
圣朝大军出海第二天就遇到黑羽军的第一波进攻,两军交战之后,黑羽初战失利,败退二十里,消息传回时,兵部一片欢腾,但令狐问君却暗暗忧心。
黑羽绝非是那种没有把握就开战的军队,更不应该在初次交锋就如此败退,这恐怕是诱敌之计。
果然,就在开战后的第三天,军报再次传来,形势急转直下,据说是黑羽的战船上射出了绑看火弩的飞箭,点燃了圣朝的七八条战船,就连主战船也未能幸免。
这一战的失败,让圣朝每个人的脸上都似是被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令狐问君赶到兵部时,刚巧得知这个消息,而兵部的众将一个个激动不已,喊看要出征海上与黑羽军决一死战。
她则劝慰众将道。“黑羽这一战虽然狠辣,但并没有将所有战船烧毁,要的就是我们全力出兵才好清剿,各位在没有研究出最稳妥的退敌之策前,绝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本相会即刻入宫与陛下商议此事,请诸位静候消息,”令狐问君匆匆进入皇宫时,只见东暖阁前站看一个人,正是日前跟随她和圣怀璧一起出使金城的小谢。
对于小谢这个人她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也是雀灵苑出来的,是圣怀璧的手下,又长看一张迷人的英俊面容,所以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他。
直到在金城国的时候,她有天无意中发现小谢竟然从墙外一跃而入,轻功之高,连她都自叹弗如,她方知圣怀璧将他带在身边是有用意的。
此时小谢在这里出现,岂不是说明圣怀璧就在里面?
三天中,圣怀璧居然没有再来打搅她,她也忙得顾不到想他,但是到了晚上要入眠时,却总会想起他在自己身边和衣而睡的那一晚,心中竟似有点空落落的。
这个小魔头也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竟钻进她心里了,时时害她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所以今日连看到小谢她都忍不住心弦震荡了一下。
小谢一眼看到她,微笑着躬身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她忍不住问。“你家殿下在里面吗?”
“是,殿下在和陛下说很重要的事,所以交代小的在此守候,不让任何人打搅。”令狐问君很是奇怪。
东暖阁外没有任何的太监或宫女,竟然只留了雀灵苑的一个男宠在这里,而圣怀璧能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和圣皇说,非要屏退左右?
但既然对方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硬闯进去,只得在外面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暖阁的门打开了,圣皇竟亲自送圣怀璧出来,而且看圣皇的神情凝重,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人刚才说了什么。
圣怀璧依然是平日那副笑颜如花的漾子,“父皇就别为儿臣担心了,儿臣现在十九岁了,总要为父皇分忧吧?”
“此事绝非小事,你可要想清楚了……”圣皇说到这里看见了令狐问君,止住后面未说完的话,问道。“问君可是为了战情来找朕的?”
“是。”她看着他们两人,心中困惑。
圣皇看了眼圣怀璧,“你自己的事,你和她说去,朕这回放手让你去做,你该知道朕的苦心。”
“儿臣当然知道,谢父皇恩典!”他笑吟吟地行礼--竟然是跪下即首。
令狐问君不禁呆住了,直到圣怀璧拉着她迁自出了皇宫,她才终于开口问。“你和皇上说了什么?”
“涉及咱们两人的大事。”他推看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外面赶车的小谢,“先去丞相府。”
“你!你和陛下胡说了什么?”她心中不安,生怕他在圣皇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急得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圣怀璧吃痛皱眉,反手抱住她,恨恨地说。“三天不见我了,都不说想我,也不来找我,见了面就这样欺负我,是算准了我不舍得把你怎样是不是?”
“我一天到晚忙的都是军国大事,哪有殿下眠花宿柳的心境和工夫。”她虽用力挣扎了一下,但是被他这样一抱,不知怎地,这几日烦闷紧张的情绪似是和缓了许多,而也许是他抱得太紧,也许她心中不是真的想抗拒,所以最终她还是被他圈禁在胸前,不能动弹。
“我可不会眠花宿柳,我也是有军国大事要忙的。”他在她鬓边耳语,本来抱在她胸前的双手也不知不觉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擎。
“鬼才信你!”她哼笑道,“六部之中你负责哪一部?你那个雀灵苑的事也算得上军国大事?”
“我的雀灵苑掌握着整个圣朝最隐秘的秘密,你信不信?”
他带着笑意却颇为诡异的语气让她忽然觉得心生寒意,他的话,明明是个笑话,他的态度却认真得不像笑话。她侧过脸来,看到他的那张俊容她曾说他有张倾国倾城的脸,但是此刻这眼中所蕴含的精明和莫测高深却是她感觉完全陌生的。
她猛地一震,推开他坐起来,面对他坐在马车的另一头,沉声道。“你瞒了我什么事?”
圣怀璧盯着她笑,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咬看牙根没说出来。
他向来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见他这样,令狐问君更觉得心里不安,急问。“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快说”否则我就再也不问了,你也别再来烦我!”
他抿着唇角似是叹了口气,轻轻开口,“我要出征。”
“什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睁大眼睛看着他拚命在想他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要干什么?
他忽然扑到她身上,把她按在车壁上,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吻得又深又热,似乎这是两人的最后一吻,他必须抓紧这极短的片刻,抵死缠绵。
令狐问君早已习惯他的突然袭击,但这一刻,他的话和他的反应让她万分惊恐,犹如把她的心吊在半空中,那种空虚得快要发狂的感觉令她比刚才更是用尽力气推操他,但她推得越狠,他就按得越紧,结果唇齿厮磨缠斗间,两人的嘴唇都被咬破,血珠一滴滴流在唇舌之上,那股血腥味道让她皱紧眉,而他也终于将她松开。
“看你这么大力干什么,把我的嘴唇都咬破了。”他嘻皮笑脸的伸手帮她擦去唇上的血珠。
她皱着眉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冷傲地瞪着他,“四殿下,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那个玩笑,那我就不生你的气,否则我从现在就不再理你!”
“为什么?就因为我说我要外出打仗去?”这一次,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故意要让她听个清楚明白。
她的脸色倏然变了,涨红了芙蓉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道。“把你的玩笑话给我收回去!这种大事不容你这样轻描淡写的信口开河!”
“你总不信我会说真话,可我说的就是真话。”他任由她发怒,其实看到她为这件事震怒,他心中是有无限的欢悦。以往她看到他总漠然得像是一座雪山,一湖死水,但是现在她的七情六欲越来越轻易地被他撩拨出来,甚至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像发了狂的雌虎一般,这让他真是雀跃不已。
“你向来不懂兵法,不会行军打仗,就算你想去前线,陛下也不会同意你去的。”她忍住气皱眉道。
圣怀璧则淡淡回答,“父皇已经答应我了。”
她全身一震,猛地回想起刚才圣皇的神情和语言,她重重摇头,“两军交战不是儿戏,三皇子已经败北,你去就是徒然送死!我是丞相,总揽六部,陛下让我负责统领此次作战全部事宜,所以纵使陛下答应了,我也不准你出征!”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车轮压着道路的吱吱呀呀声在两人耳边轻响,圣怀璧的眼波很柔,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问君,你是怕我战死在海上吗?”
她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不想让圣朝毁在你的自以为是和贸然出击上!”
“你不信我有统帅三军的能力?”
“不信!”
他点点头,缓缓念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令狐问君冷笑道。“能把《孙子兵法》中的名言名句背上几句有什么稀奇?当年赵一是怎么死的?纸上谈兵最是可笑。多少名将都是在沙场上浴血拚杀过,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才可以有一番成就。你,养在深宫人未识的一位千岁殿下,只吊吊书袋就以为能击退黑羽定海那来势汹汹的数万兵马吗?”
他探过身来,凑近她说。“真有趣,你越是不信我,就越是激发我的斗志,我偏要上一回战场给你看看,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反正父皇答应了,他是一国之君,而你毕竟是君主之臣,所以你也要听父皇的。”
令狐问君气得胸腔都疼,她狠狠咬唇,将已经破了的地方咬得更是血珠成串,最后发了狠道。“你若是坚持要去,我不拦你,但我这个丞相是做不下去了,明日我就向陛下辞官!”
他斜睨着她那一副坚决不移的样子,眉心一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金城公主怕了你的威胁,拱手送上五十万两,我若怕了你的威胁,我要拿什么交换?”
“拿你和圣朝将士的安危。”她倔傲的眼神中闪动着深深的忧虑,“殿下,请听我一言,战场绝非是你可以风花雪月的雀灵苑,也不是红墙碧瓦的皇宫,那是刀刀见血、人命贱如蝼蚁的血腥沙场,每一次将士上阵之时,都要抱着必死之决心,你难道不怕死吗?”
他望着她的眼,深深地穿过她的眼、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心里,轻声低吟,“我不怕死。自小熟读兵书,爱谈军事,别人往往说不过他,因此很骄傲,自以为天下无敌,后来在与秦国的战役中战败身亡。我怕的是没有人在乎我的生死!纵使我战死沙场,也没有人会在梦中梦到我,没有人会为我掉一滴泪。倘若有那样一个人会为我牵肠挂肚,我会怕死,因为必须活着才能和她相守在一起──问君,你是那个人吗?”
她的心很疼,为什么他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用尖刀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