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问君自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也顺着他的话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为难之处,而且你只身来救我,就是将我捧得如珠如宝,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里?”
圣怀璧见她笑了,忙也陪笑地说着,“所以你今天辞官,不是要离开我的意思,是吧?既然父皇没有另外给你安排差事,等我们两人成了亲,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帮我了。”
“我能帮你什么呢?”她苦涩地笑着问,“殿下不觉得我有时候很没用吗?”
“怎么会!”他露出赖皮的本性,吻看她的鬓角,又游移到她的颈上,“我是自从有了你,才觉得自己活得很踏实。以前心心念念都是想着父皇什么时候肯传位予我,但心里有了你之后,皇位都不那么重要了,你信不信?倘若你现在说要我放弃皇位跟着你走,我都会一口答应的。”
“是吗?”她轻抚他的发,低声道。“怀璧,你这句话说得太感人,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不为你这句话心动……”
他仰起脸,真是眉若春山秀,眼似春水横,“天下的女子动不动心我不管,只要问君动了心,我就可以去死了。”
她仓皇地掩住他的口,“说什么死?这么不吉利。”
他一下子将她抱住,张口咬住她的唇瓣,趁她呼痛之际,将她一把抱起,身子腾空的瞬间,她的心似是骤然被他从胸膛里拉出,高高地悬着,生怕他将那心摔在地上,摔个粉碎。
今天她心里很疼,不是为了辞宫辜负了父亲和圣皇,而是因为她早已做出了一个决定,这决定必然会伤害到圣怀璧,可是她除了这条路,似乎是无路可走了。
她以前只知道自己逆来顺受,从不知道自己还是个残忍无情的人,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气圣怀璧心狠手辣?
直到他喘息着和她交缠看倒在床上,直到彼此的肌肤都被汗水和温度烧灼,直到他激烈地向她索爱,让她难以招架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如此自私。她如此深爱这个男人,也知道对方深爱自己,可是她居然依然选择了那条路--与他分离。
她的心碎了,碎在身体里;她的身子化了,化在他的怀抱中。
多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被专宠着,被溺爱着,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和他,爱情,可以如此单纯,执着,清澈见底。
一如大海上的初夜,当时除了天地,除了星月,除了海浪海风,再没有人会打搅到他们,他们就是海上的一叶孤舟,随波逐流,无须去理会人世间的任何烦忧。
若能这般,该是怎样的美好?原来海上那一夜,竟是人间仙境--
关于圣皇那句诡异的“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圣怀璧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朝堂百官,各有各的关系网,父皇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做到连根拔除,大哥被废下狱,已经是给所有人最大的警告了,户部其他自尚书以下的官员,带头的那几个也已经被父皇拿下,留下的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此时一个个襟若寒蝉,胆小如鼠,你若能给他们机会,暗示他们可以戴罪布功,他们必然肝脑涂地的为你做事,不敢有丝毫的违逆。更何况抓起来的那些人,原本只是负责在户部做些大事决断的,真的在下面算账核对,忙前忙后的,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吏,也正是你可以倚仗的帮手。
“此时若要把户部上下全部裁撤干净,一时间要去哪里找适合替代他们的人选能最熟知户部上下大小事宜?不说别的,就是那些经年累月揽下的公文和账本,新来的人都未必能找得到,更何况要看得懂。”
听他这样一说,果然和她的猜想相同,但大皇子之事圣皇究竟要如何决断,到底还没有个定论,在此之前,朝中人心依然无法安定啊。圣皇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在床上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圣怀璧开口问道。“问君,你说父皇是不是故意逼大哥造反的?”
“什么?”她吃惊不小,“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双眉深篷,“因为父皇没有一个名正言顺更换皇储的理由,而大哥那里,如果只靠户部之事严惩他,似乎力道不够。父皇等着咱们回来才终于下决心动手,事先又早已安排妥当,这说明他对大哥打算逼宫篡位之心早已洞察明悉,他若想保大哥,完全可以暗中警告,让他死了这条心。但父皇却只字不提,只是按兵不动地任由他公然造反,明摆着就是做姜太公,等他上钩。”
令狐问君的心霎时像是沉到了谷底寒潭。
原来父子之间可以对彼此运用谋略到这么冷酷的地步?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毁灭,都不伸手拉他一把;儿子又泯灭人性地要逼父皇退位,几乎置父亲于死地……
皇室中,哪里谈得上血浓于水、骨肉亲情?
天快黑的时候,令狐问君才得以摆脱圣怀璧。
尽管筋疲力尽,浑身都是他弄出的吻痕让她羞窘得不知怎么见人,但她还是说服了圣怀璧,让她先回丞相府。
户部那边今天是没工夫去了,只能明天再去处理。
她回到丞相有时,有中已经堆积了不少公文,除了平日里必须处理的那些,还有因为圣皇今天向众臣明示户部暂时交由她管理之后,从户部转过来的公文。
然而这些堆积如山的档放在一起,她却没有心思去看一眼,她走到书案一旁的墙壁前,按动藏在书架一侧的机关,环堵墙开始无声无息地裂开,从中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她将那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金银财宝,只有一方小小的金印,也就是丞相的官印。
这方金印,是她拜相时圣皇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但是这个藏印的暗格,却是她父亲令狐怀生前留下的,这个地方,是圣皇在将金印交给她时悄悄告诉她的。
父亲与圣皇有看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之间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她无意探究,因为随看这方金印的归还,父亲和圣皇的故事也就算是在她的生命中结束了。
而属于她和圣怀璧的故事呢,也能随之落幕吗?
她将金印轻轻擦了一遍。心头怅然,想想自己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工作没有完成,要交还金印应该还需要几天,现在拿出来是早了点,还是先放回去吧。
捧着匣子转身,她蓦地愣住了,因为在她刚刚拿取金印的暗格中,突地出现了她从没见过的一封信。
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她全身毛骨惊然,迅速向周围看了一圈,然而门窗紧闭,自然不会有人进来。
她用手摸了摸暗格的四皇,才发现在暗格的下方也有一圈不容易被察觉的裂痕,显然在这暗格之中还有一层暗格。有可能是她刚才拿起匣子的同时,这道机关被触动,而这封信是早就被藏在下面那层暗格中的,因此就暴露出来了。
她低垂着眼,看向这封平空出现的信。
信封上面竟是她父亲令狐怀的笔迹,而且赫然清晰地写着--
吾儿问君亲启
吾儿问君如晤。
此信乃为父亲手隐匿暗格之中,料你若非大事决断,不会二度开放暗格,此乃机关之关键所在。丞相大任,世袭令狐一天,皆因我族智计多变,忠君之心不移。父委你以重任,乃承天意,一如四殿下终将即位,皆为天意不可逆转。
你与圣天之缘,甚于与令狐之情,亦为天意,勿要自疑自怯。
一朝三国,大变在即,四国子民将陷于水火之中。问君问君,四海之内,孰能独善其身?
送儿远赴异国,知儿遍尝人阅苦楚,此磨练心性之所为。试问敌犊情深,天伦之乐,孰不愿儿承欢膝下?然成大事者,切莫忘《孟子》所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父断情绝爱。亦为“大任”之道。
丞相之任,非你莫属,伴君左右,用诚用心。吾儿聪慧,必能体察为父苦心,不负父之深望。
父手书
一封父亲生前留下的亲笔信平铺在她面前,近日来所遭遇的种种似乎都不如这一封信更来得震撼。
父亲在信中说得明白,她的入朝,圣怀璧的即位,都是天意,让她不得违背。甚至一朝三国即将遭逢的变量,也在父亲的算计之内。
她忽然想起那个关于圣朝传奇丞相令狐笑的传闻--说他能够预知未来。可是她一直以为这门绝技早已失传,难道父亲也可以做到吗?
父亲借看这封信,说出了他生前从没有过的坦诚心声,父亲信中的歉意让她动容,父亲的谆谆教导更让她本已坚定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父亲早已算准她会因为不堪重任而请辞,这封信所藏匿的机关,也是在她第二次搬动丞相金印的时候才会被触动。
而这个暗格原本是圣皇告诉她的,那么圣皇是否知道有这样一封信的存在呢?若圣皇知道,又岂会在今天这么容易的就答应她辞官除非圣皇原本也不赞成她做丞相,就像流言蜚语所猜测的那样,圣皇是因为心中最爱她父亲令狐怀,才会答允这个荒唐的临终请求。
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乱过。令狐一族和圣族的渊源交情,一朝三国即将到来的动荡风波,还有她和圣怀璧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随看她将金印交还,是会变得更加混乱,还是真的能如她所愿的就此与她了无牵扯?
她的头很疼,眼角却很酸,不知几时起,早有泪珠挂在腮边,她捧着父亲的这封绝笔信靠在墙上,将那信紧贴在胸扣,仿佛父亲有力的拥抱,仿佛父亲的双臂还有余温。
父亲,父亲,你为何要为我出一个这样天大的难题,让我无从选择?你既然知道我会选择放弃,又为何要逼看我继续坚持下去?你知道女人半生苦楚,又为何一定要让女儿的后半生也为这圣朝将一颗心都操碎?难道你这为相的一生,还不觉辛苦吗?她无声泣问看。
最终,她将这封信连同金印一起放回了暗格。墙壁阖拢,暗格消失,父亲的信和她的眼泪一起消失在眼前。
回过身,她疲惫地随手翻动着桌上的公文,一卷卷,一份份,有急有缓,都待她解决。
不管怎样,现在的她还是圣朝承相,这些都是她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不容推卸。
她打起精神开始阅览公文,然后将其按事态轻重缓急分出次序,做好签子,分门别类地整理之后再做批示。
忽然间,在众多公文中她发现奇怪的一份。
这份公文是从兵部送过来的,是一份请调书。上面提到因为员外郎邱朕东前些日子遇害,他的职务因而空缺,请调一位可以接替其工作的人尽快到任。
关于邱朕东之死,本是一个悬案,他是指使杀手砍伤了她,更有杀害圣怀璧嫌疑的人,但绝非真正的幕后主使者,这条线索随着邱朕东的死而暂时中断,后来她和圣怀璧又因为去了玉阳和黑羽,因此将此事暂时搁置一旁。
原本递补邱朕东空缺这种事不见得非要来找丞相批覆,可由兵部自行提拔一名官员即可。但是肖怡然却选择从翰林院调派一名翰林张诺接替其空职,涉及横跨一部一院,就必须由她点头了。
她手中握着笔,在张诺的名字上停留,并未画下。心中忽然一阵奇怪。
张诺此人在翰林院是个极为不起眼的修撰,她因为曾在二皇子的身边见过几次才留有印象,记得此人不仅其貌不扬,而且不擅言谈,向来不问不答,像块木头,怎么就被肖怡然选中了?这个人能不能胜任兵部员外郎的职位?邱朕东的位置也不算很低,一个翰林院的修撰若是调动过去,便是升了职,由从六品一下子跳到了从五品,这升迁是不是也过快过易了?
她将这份折子放到一旁,没有立刻批覆。
此时窗权忽然被人敲响,长短各三下,是约定好的暗号。
她扬声道。“徐捕头,请进吧。”
徐谦,圣都第一名捕,专门侦缉各种悬疑案件,之前邱朕东与刺客有关之事,便是他查出之后告诉她的。因为她离开圣都太久,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讨论案情,追查后续进展。
他今日秘密求见,一定是有了重大进展。
她起身迎接这位三十岁出头的得力干将,低声问。“徐捕头是有什么新消息要告知本相吗?”
徐谦点点头,拱手道。“回禀丞相,属下一路追查邱朕东之死,发现其死因蹊跷,乃是中了一种奇毒之后被人砍死。那毒药名为‘樱桃醉’,无色无味,所以一开始旁人只会以为他死于刀伤,其实在他被人用刀砍死之前便已经中毒,那刀伤不过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假像罢了。”
令狐问君吃惊地问。“死前便已中毒?那他死之前去了哪里?”
“他的家人说他曾外出访友,至于去了谁家却不知道,而且他似是有意隐藏行踪,自己步行,并没有乘坐马车。属下暗中查访,问了沿途的路人和摆摊商贩,推断出他的路线,最后确定他是去了翰林院修撰张诺家里。”
“张诺?”令狐问君的太阳穴像被火烧灼起来似的,突突跳看,隐隐发疼。事情怎么会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张诺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被屡次牵扯其中?
突然之间,一个大胆的猜测落到她的胸口。难道……那幕后黑手真的另有其人?
她紧咬下唇,思付着没有继续追问,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着她的眼波一闪一跳,她的沉默让徐谦也静默下来。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令狐问君才缓缓地询问。“徐捕头,这张诺你还未曾惊扰吧?”
“没有丞相大人的命令,属下不会打草惊蛇。”
“好,那先别动他。这个人,由我亲自来办!”她握紧双拳,声音清冷而坚决。
因为一年一度的科举又要开始了,翰林院做为主考机关,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极为忙碌,圣怀玥一早就被各种问题包围。
先是翰林院的司工局来报说大考的考场房梁不大结实,需要大修,然后是司药局的又来说药材储备不够,怕不能给举子们准备足够的药材,因为每年都会有紧张的举子晕倒在考场上,所以必须去太医院提前支取药材。
再后来,又是司库局的说库中所藏的典籍有五分之一因为年深日久,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必须尽快重新抄录修复,需要拨派人手,而眼下因为翰林院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应付这场大考,能抽调的抄录员实在有限,让司库局甚是看急。
圣怀玥听着这些问题也很头疼,不禁苦笑,“父皇每日在朝堂之上处理一国大事,千头万绪,也没见他像我这样焦头烂额。”
“二殿下有难,本相来帮忙好吗?”随着嘿哩笑声,令狐问君走进正堂。
他凉讶地起身相迎,“丞相怎么来了?”
“大考将至,知道殿下这里必然有很多事情要忙,怕下面的人说不清楚,所以本相亲自过来看看。”令狐问君笑看环顾四周,“看来殿下这里的确需要帮忙,殿下想要什么?无论是人手还是钱粮,本相一定鼎力相助。”
圣怀玥眉目舒展开来,笑道。“听丞相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不少了。不瞒丞相,要请你帮忙的事情还真不少。”
“那,咱们到后堂去谈如何?其实本相今日来这里,还有一事要和殿下私下谈谈,或者该说本相也有事要请殿下帮忙。”
他笑指着令狐问君对左右的人说。“看咱们丞相这份精明,我刚有事要求她,她就来和我讲条件了。也罢,想来你求我之事总不如我求你的事情繁杂,咱们就去后院谈。叫他们备一壶好茶送过来。”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对自己手下人说的,然后便与她一起去了后堂。
“二殿下这里是否有个叫张诺的修撰?”令狐问君与他同进房内,屏退左右之后才小声开口。
圣怀玥笑道。“老张?当然有,上次他和我去工部时不是还碰到你了?当时我给你引荐过此人的,怎么你的忘性竟这么大,现在又来问我?”
“我依稀是记得当时殿下身边的那人是叫张诺,只是不敢肯定。”她皱眉问。“殿下肯将此人带在左右,是否了解此人?”
“怎么?”圣怀玥听她这样一说便觉得不对,也警觉地问。“难道老张出事了?”
令狐问君答道。“此事事关机密,我只和殿下说,请殿下切勿外传。不久之前,兵部员外郎邱朕东突然被杀,这件事二殿下是否听说过?”
“是略有耳闻,但是听说凶手还不知下落。”
“是,但如今有线索说,这凶手可能和张诺有关。”
他吓了一大跳,“老张杀人这怎么可能?他向来忠厚老实,胆小如鼠的,再说,我也没听说他和邱朕东有什么交情啊。”
她正色道。“但是邱朕东去世之前最后去见的人就是这张诺。而且据查,邱朕东死于中毒,所以这毒药很可能是在他见张诺时被暗中所下的。”
圣怀玥紧皱双眉,半晌无语,“丞相,抓人要凭证据,老张这个人在翰林院兢兢业业十几年,骤然说他与凶案有关,我实在不敢相信,你若没有铁证,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令狐问君点头,“我知道殿下心胸坦荡,也不敢相信手下会有那心怀巨测的歹徒,我正因心中没底,所以才先来问殿下的意见。我想先单独与张诺见一面,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最好此事就别惊动到刑部和令狐卫,以免在科举大比时影响了翰林院上下的心情,甚至让殿下为难。”
他尴尬地向她拱拱手,“多谢丞相这样体谅我的难处,顾及我的面子。太子之事迟迟没有定论,户部上下已经是一盘散沙,父皇为这事大病一惕,心力交瘁。若是我这里再出了这等歹毒凶徒,我真不知该如何向父皇交代此事。”
“陛下那边我暂时也不会告知他,就是为了让陛下好好养病,而且这件事也许只是私人仇怨,无碍国家大事,也不必去烦扰陛下了。哦,对了,还有四殿下那里,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他,二殿下也请同样对他守口如瓶。”
圣怀玥有些讶异,“怎么?此事还与他有牵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