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日的确私心太重,一心只想着平安返回圣朝,更想着在四国政局不稳时,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亲事是两国得以结盟的最大动力,因此擅作主张,然而为了国家安稳,我令狐问君愿意退让。”
金城倩嘴角一挑,“好啊,那你几时离开圣都?”
她轻柔地笑了,“我辞官,是因为我不配做丞相,但离开圣都这件事……现在我不敢也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圣怀璧哼道。“因为她若是敢走,那我也会跟着走。”
金城倩倒吸一口冷气,“好啊,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两个还是合着伙地气我!”
“不!公主殿下,我这一跪,是以丞相的身份向两国谢罪,但是摘下丞相这顶乌纱帽,或者卸掉公主殿下这尊贵的称号,我们两人其实都一样,不过是一个爱他的女人罢了。”
“若你真的爱一个人,会希望他一切都好,哪怕牺牲自己都无所谓。如果公主殿下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就可以和圣朝签定盟约,我可以立刻就走,但是……公主殿下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金城倩咬牙说。“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他现在宠着你,自然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但你也别动不动就拿两国说事,既然你说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女人,好啊,圣怀璧,你倒说说,你喜欢她什么?你也说她是个笨女人,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要找个笨女人来配你?”
圣怀璧一直紧紧牵着令狐问君的手,生怕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但是听完她的一番话,他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不只是安定,还有难得的欣慰和温暖,知道她没有在金城倩面前放弃他,起码她就已跨过了一个心结。
听金城倩的问话,他也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笑道。“我其实可以给公主一百一千个理由说明我为什么喜欢她,但是仔细想想,这些理由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说穿了,无非就是缘分而已。我命中注定就是要被她克制住的,我就算有再多的智谋心计,在她面前都像是全无用处,不是她比我更老谋深算,而是我舍不得让她吃苦受累,更舍不得她伤心。”
“公主殿下,这世上倘若有个人会让你‘舍不得’,你当然就不会放手,一定要牢牢地抓住,就像现在这样……”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
令狐问君红着脸拼命往回抽着自己的手,小声说。“怎么又这样没轻没重?”
“拉拉你的手怎么了?我抱都抱过了。”
圣怀璧吹出的热气混杂看雪花的清凉,吹到她的脸颊上,让令狐问君的双腮一阵搔痒,待她抬头时,只见金城倩已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还想开口叫唤,却被他死死按住,小声道。“你该说的都说了,还要说什么?和我回屋去,我有件大事和你说呢。”
还有什么大事?眼下最大的大事不就是金城倩了?令狐问君被他拉回房内,心思还在盛怒离去的金城倩身上,忽然间又后悔自己刚才过于冲动,说话太直白,惹怒了金城倩,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圣怀璧将她按在椅子上,神情郑重,“我今天在太医院见到二哥了。”
“哦。”她还没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他天天都能见到圣怀玥,有什么稀奇的,这回怎么说得这么严肃?
“当时宋太医在为你抓药,二哥一直站在旁边和我聊天,我只想赶快拿药走,就没有避讳,直到出了门才忽然想到这事有蹊跷,二哥倒像是故意要看着我去抓药似的。”
令狐问君不以为意地问。“那又怎样?你这药里难道还有禁药不成?都说了这种事情不用你亲自去做,结果现在遇到他,你又觉得别扭。”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药,自然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他的凝重语气终于惊醒了她,瞪着他问。“你到底在给我吃什么药?”
圣怀璧蹲下身,握着她的手,仰视看她的眼,柔柔道。“问君,最近这两日你觉得身体如何?”
“还好啊……”
“还吐不吐了?”
“偶尔会有点恶心,但没有前两日那么难受了。”
“你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身子不适吗?”
“也许是前几日累到了,或者是……”
圣怀璧望着她苦笑,“你自幼身边也没个女人照料,女人的事情倒不如我清楚。好吧,我实话告诉你,你那天晕倒时我请宋太因为你诊治,他告诉我说你已有身孕了。”
令狐问君的腹部突然一阵紧缩感,仿佛被人从里面踢了一脚似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止,她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圣怀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征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可能,宋太医没有和我说过,一定是你编造出来的……”
“是我让宋太医不要告诉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令狐问君紧皱双眉,一双手紧紧交握着,半晌没有说话。
他试探地问。“你现在心中是不是很气我?”
她倏然瞪着他“是。”
圣怀璧一惊,“你若是生气就对我发出来,不要忍在心里,会伤到孩子。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我绝不许你不要!”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狠狠打断他的话,“就算我不嫁给你,这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也不会拿掉他。”
他简直是大喜过望,眉梢眼角全都绽开了,赫然起身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兴奋地叫道。“问君,你真不愧是我爱的女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放心,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一点委屈的!”
令狐问君轻呼,“放我下来!你想转得我头晕啊?”
圣怀璧忙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到椅子上,笑咪咪地说。“你不知道我担心了多久,所以我只能盯着宋太医,让他多给你开补身子的药方,生怕你这身子有一点闪失。你说的对,这孩子是天赐给我们的,你不觉得上天安排孩子现在出现,是要为我们解决眼前麻烦的吗?”
她却叹气道。“我倒觉得这小东西是来添乱的。金城倩已经那么生气了,若让她知道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还不闹得天翻地覆?这件事的确不能说出来,先瞒过这一阵再说吧。”
“只怕是瞒不住了。”圣怀璧的声音一沉,“二哥刚才既然看到宋太医抓药,以他对医理药理的掌握,很容易就能猜出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令狐问君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将手盖在小腹上。她现在知道圣怀璧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到圣怀玥了,值此敏感时期,让他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很多事情都会生出新的变故来。原本明明他们掌握了主动,仿佛一下子又被人抓住了咽喉,更何沉现在还有金城倩和黑羽定海这两人在圣都之中,情势不明,就算是被圣皇知道了这事,只怕他也未必会乐见其成。
她不由得感慨,“这孩子的脾气真像你,做事不管不顾,想来就来了,真不知道这第一关能不能顺利闯过去呢。”
圣怀璧轻拍着她的肩膀,用极温柔的语气说着带着杀气的话,“我不是说了,让你放心吗?有我在,谁敢动我的孩子和孩子他娘一下,我会让他全家上下不得安宁,死无全尸!”
令狐问君笑不出来,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所面临的困难是平生所过到最难的一关,横亘在眼前的高山险峰一座又一座……以前她最后的对策就是丢开一切单独逃跑,可现在乍然得知自己要做母亲了,她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涌现了要拚尽生命的每一分力气去保护孩子安全的想法。
事到如今,不仅是要听天由命,更要奋力一搏了!
黑羽定海没有跟随金城倩去丞相府,当圣怀玥的马车停在驿站门前时,他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出来迎接了圣,吓明的造访。
“二殿下,我们公主现在有事外出,不在驿站。”他不卑不亢地开口,更有几分逐客的味道。
圣怀玥微笑说。“此番公主率队出访我圣朝,身为礼部之主,本殿下于情于礼都应亲自来询问公主的衣食起居是否合意,以免下人做事粗率,惹恼了公主,可就不好挽回了。不知道本殿下可否入内等候公主回来?”
黑羽定海点点头,转身带路,“殿下这边请。”
小小的一间茶室,两个人在桌子的两边站定,看着门外雪花飞舞、院内空旷无人的景象,圣怀玥缓缓开口,“你不该来圣都。”
他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殿下和我曾经约法三章,今生今世永不见面,如今殿下违约了。”
圣怀玥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我违约,是因为你的事情都办砸了,我不得不特意来提醒你一下,你已经连输几阵了?不要再妄想能斗得过怀璧,还是趁早离开吧。金城倩只怕是当不了圣朝的太子妃了,因为令狐问君已经有制胜的法宝,她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她的。”
本来沉静无波的黑眸陡然精光四射,他咬着牙问。“什么法宝?”
一撩长衫,圣怀玥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不急看说出答案,反而是一口又一口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黑羽定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屋内安静得恍若一片雪花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气氛却万分的沉重凝滞。
金城倩气呼呼地回到驿站的时候,看着门口一辆马车刚刚离开,她问迎候在门口的黑羽定海,“刚走的人是谁?”
“圣朝的二皇子圣怀玥。”他躬身回答。
“他来做什么?”她挑看眉尾问,“哼,他们圣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皇子来看着公主这边是否还有什么不尽完善之处,不过微臣已经答复了他,说这里一切安好,所以他就回去了。”
她笔直地往里走,一边说。“你和圣朝有深仇大恨,他们的三皇子栽在你手里,听说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没见那天晚上兵部的人看到你时,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吗?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敢跟着我来?”
“我既已身许金城,自然就是要为金城效力,公主此行虽不至凶险,但眼下局势不稳,难免有变……”
“少和我讲大道理了。”金城倩倏然变了脸色,冷冷看着他,“黑羽定海,你虽然说服了我父王将你留在金城,但是我对你可没有我父王那么信任。我知道你和令狐问君有交情,也知道你是因为她才落了个叛国的罪名,离乡背井转投他国,现在你一家老小都困在黑羽王的手里,你跟看我来圣朝,若说没有半点目的,我才不信!”
黑羽定海看着她,平静地答道。“微臣向来是个做事知道分寸的人,身在黑羽时,心中只有黑羽,身在金城,便只想做好金城人。公主若不信我,又何必带我同行?”
金城倩的眼珠一转,“好,既然你说你现在甘心做个金城人,那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你真的会做吗?”
“公主有命,岂敢不从。”
“那你……替我去杀了令狐问君!”
黑羽定海没有动,他看着金城倩,笑了。
她怒道。“你笑什么?”
“公主殿下想杀她,是因为她抢走了公主的如意郎君吗?”
金城倩昂起下巴,“是又怎样?”
“那公主不该这样莽撞。自古情之一字最害人,多少孽缘错误都是因它而起。”
“少和我讲大道理,你若去了,说明你忠心可信,你若不去,就是有二心!”她咄咄逼人地喝令,逼看他做决定。
黑羽定海问道。“若我失手了,殿下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
这回换金城倩笑了,“你可是堂堂黑羽的首将,千军万马中取敌人上将首级也易如反掌的大人物,杀个女人就会那么不小心让人发现吗?再说,就算是你暴露了身分,以你和圣怀璧、令狐问君的冤仇,我只要推说你这是私仇也就罢了,令狐问君毕竟还没做太子妃呢,更不是皇后,圣怀璧再生气也不能拿我怎样,我相信圣皇不会给她撑腰的。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就好了,今晚我就在这里等着给你凯旋庆功。”
眼见她逼得自己没有一点退路,黑羽定海犹豫了一下,最后躬身道。“那……微臣领命。”
这渐渐沥沥的小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方停。令狐问君半夜醒来,觉得有点口千舌燥,想是因为屋中的火盆多放了两个的缘故。
她起身推开窗户想透透气,忽然浑身一震只见窗外的廊檐下站看一个人,笔直挺拔,犹如在狂风之中都不会吹弯的青松一般。
这身影她太过熟悉,没有半点迟疑地就叫出口,“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月光下,黑羽定海缓缓走出阴暗的角落,两人隔看窗户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令狐问君看到他握在刀柄上的手,于是微微一笑,“原来将军是来杀我的。”她又低声说。“你等等我,我加件衣服就出来见你。”
黑羽定海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他来的目的,却为何如此平静?
窗户关上,他听见她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知道她没有骗自己。可是,她又骗了他多少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