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因为背了首歌谣就被黑羽王抓到御前的小太监,可是第一次和大王这么近距离说话,第一次说话就面临被杀的可能,他浑身抖如筛糠,连请安的话都说不清楚。
“朕问你,七皇子学的那首歌谣是你编的?”黑羽王站在屋中,声似寒冰。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奴、奴才是跟着御膳房的崔公公去外面买菜的时候,在路上听到些小孩子在唱,随口学来的。奴才不知道,不知道这歌谣罪犯滔天……”
黑羽王皱紧双眉,“跟着路边小孩子学的?在哪里?哪条路上?什么小孩子?”
“就是王宫后面隔着五条街那个集市,大概是叫……通化街,小孩子都是在街上跑来跑去的,大概是那集市周围商贩家的孩子……”
他冷哼道。“朕这就派人去查,如果真是街上小孩子们唱的歌谣,朕就饶你一命,否则朕要扒了你的皮,治你一个藐视君王,教唆皇子之罪!”
小太监吓得眼前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黑羽王说到做到,立刻派人去查,结果很快得到消息,通化街的确有个集市,集市周围也的确有一些商贩的孩子不时在街边嬉戏玩耍,他们都会唱这首歌谣,但是问及是跟谁学的,一个个就东拉西扯的说不清。
“而且不只是这些小孩子,属下在四九门转了个遍,问了许多人,不仅是都城内的小孩,连很多大人都听过这首歌谣,说是这几日不知怎地就流传开了……”
七皇子齐北的母亲德妃得知儿子被大王训斥,吓得急忙赶来,而此时齐北已经在书房门前站了半日了。
一见儿子的小脸苍白,身子轻抖,眼看就是站得太久,身体受不住了,她哭跪在书房门前,泣声说。“臣妾来迟,臣妾教子无方,请大王重责,只是齐北年纪还小,身子难耐久立,请大王允许臣妾代子受罚。”
黑羽王在屋内扬声道。“你们母子都进来。”
德妃赶快拉着儿子往里走,齐北因为站的时间太长,两条腿都站僵了,咕咚一下子跪倒,她忙给儿子揉了揉腿,他才得以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
进了书房,他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黑羽王叹气地说。“朕知道齐北心里委屈,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为了这样一首歌谣发这么大的脾气。”
德妃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歌谣?或许是奸人故意陷害齐北,才教他……”
黑羽王摇摇头,“朕已经问清楚了,齐北学唱事出偶然,但是这歌谣的确是有人别有居心所写的。”他指着桌上自己刚刚抄录下来的那首歌谣对她说。“你是读过书的,给朕念一遍,看看这歌谣到底有何不妥。”
德妃战战兢兢地走到桌边,轻声念看,“天地玄黄,黑羽苍苍。国有明君,四海扶匡。家家丰衣,足食米仓,夜不闭户,文武安邦。叨天之恩,黑羽福长,百姓齐颂,贤臣兴昌。”
初念开头一部分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心中疑惑这明明是为黑羽歌功颂德的,为何会引得大王这般震怒?等念到最后八个字,她才恍然大悟,立刻吓住了。
她抬头看看他,“大王,这……这……”
黑羽王在屋中飞快地踱着步,口中说着,“朕自幼读书,读过一篇文章,上面有一句话朕记得很清楚。大臣得誉,非国家之美也。黑羽兴昌才做了护国侯几天?这为他歌功颂德的歌谣都传唱到朕的耳朵里了。”
德妃小声说。“这件事……是有点蹊跷,但臣妾斗胆说一句,大王纵然生气,也不要太过明显,暂时也不要惊动护国侯,毕竟这件事是谁幕后指使还不好说……”
黑羽王倏然站住,直勾勾地看看她。
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德妃又叩首道。“臣妾胡言乱语,请大王责罚。”
“不,你说的对。”他叹了口气,“朕一时心浮气躁,行事过于张扬了。这件事还是私下去查较好,你带着齐北先回宫吧。齐北,父王今天训了你是为你好,一会儿你母妃会告诉你原因的。”
德妃带着受了惊的七皇子叩首谢恩下去了。
直到走出御书房好远,齐北才小声问。“母妃,为什么父王会为了这首歌谣这么生气?”
她叹道。“你父王最恨功高震主的人,你难道没听说大将军黑羽定海这些年都在父王面前失宠了吗?归根结抵就是因为他的名声太盛,功劳太大。而今你父王封了长乐侯为一等护国侯,其实是想借着长乐侯压制黑羽定海,可那首歌谣的最后一句分明就是赞颂黑羽兴昌的。你父王说的对,这长乐侯变为护国侯没有几日,能为百姓做多少事,值得百姓这样称颂他?定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这种歌谣为他歌功颂德,你父王气的其实就是这一点……”
齐北恍惚着好似明白,又问。“那黑羽定海和护国侯,谁是好人?”
德妃咬咬唇,“这件事可不能乱说,他们两人都是朝中重臣……”
“孩儿听宫内人议论,都说黑羽定海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勇将、忠臣,说黑羽兴昌是奸馁之徒……”
童言无已心的一番话,吓得德妃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齐北,这种话再不能乱说,今日你惹的祸还小吗?”
见齐北张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看自己,她将他抱在怀中,小声交代。
“你是皇家子弟,一言一行更该谨慎小心,无论他们谁是好,谁是坏,谁是善,谁是恶,如今都不该由你操心。母妃不指望你将来能继承大统,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便是母妃最大的幸福了。”
黑羽定海截获了黑羽兴昌派人送给佷子的信,看罢信上的内容,他笑了,“是怕了吗?”
手下们问。“将军?如何回复?”
他将那信往海里一扔,“不用理睬,让他等去。”然后问道。“我要约见圣朝主帅的信是否已经送出?”
“送出去了,午时对方就应该能回复。”
黑羽定海立在船头,负手朕望远方的战船,“好。看看他们这一回要怎样响应。”
圣朝主帅楚思远再度收到黑羽送来的信函时,不禁笑了,“黑羽定海真是个韧性很强的人。一战败,两战败,居然还要和我谈判。”
他手下的将领们纷纷献计,“将军不要轻易见他,小心有诈。”
“见也无妨,咱们埋伏好人手,制住了黑羽定海,就不怕黑羽军不投降!”
楚思远摇摇信纸,“无妨,见见也好。陛下说黑羽定海是个自诏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搞阴谋诡计,这样一位当世名将,我也想一睹其风采。回复送信的使者,明日午时,我在海上等他。”
圣朝与黑羽的主帅在两军交战之际单独会面,这是两国历史上的第一次。
两军战船相距二十一里,他们选择了在中间地带见面,各自乘一条快船,在约定的时间抵达。
楚思远看着站在船头如铁塔一般坚毅冷峻的黑甲男子,笑着拱手道。“是黑羽定海将军吧?海上风浪大,你我这样扯着嗓子说话着实费力,是我到将军的船上去,还是将军到我的船上来?”
黑羽定海看看这名年轻的将领,不由得感慨。圣朝代有才人出,这个楚思远在几年前还名不见经传,这次出征居然就可以将黑羽军打得狼狈不堪,黑羽想吞并圣朝真是越来越难了……
圣朝主帅的提议刚刚说出,黑羽这边就有人小声建议,“将军,让他过来,我们便可以拿住他了!”
黑羽定海沉声道。“他主动提出建议,便是心怀坦荡,我们不做这种小人。”他朗声又说。“楚将军在船上莫动,本将与你在你军船上相见。”说罢,他抓起一支绑缚在船舷旁闲置的船桨,丢于两船之间,然后纵身一跃,在身形下坠时足蹬那片船桨,然后身子再次腾空,便落在圣朝的船上。
楚思远拍手笑赞,“将军好俊的轻功!包难得这份气魄胆量,将军里面请!”
两人走入船舱,黑羽定海见他的船内除了几名船工之外,也没有更多的人手跟随,便说。“楚将军也是好胆量。”
他笑着和他在小桌旁坐定,亲自给他一边斟酒一边道。“临行前陛下曾经对我说过将军的为人,说将军是个胸襟坦荡,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可惜不能为圣朝所用,要我一定要以礼敬待,所以将军相约,我当然也要以礼相见,怎能心怀魍魉之计呢?”
黑羽定海哼道。“圣怀璧才是最诡计多端的,他让你用这种迷魂汤来灌我,只是心中另有打算吧?”
楚思远微笑着,双手将酒杯捧到他面前,见他不取,知他多少还是担心酒中有毒,也不强求,自饮一杯后才说。“陛下其实有好多心里话想单独和将军说,但是无奈国事缠身,不能前来。他先前已经写在信里给将军送过去,相信将军看过了。此外,陛下还有一些话要我转告。”
听他这番话,便是坦言相告圣怀璧的确没有来到海上,黑羽军“擒贼先擒王”的念头是要落空了。
黑羽定海凝眉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陛下说,这一别四年,对将军很是惦念,我朝密探一直在黑羽打听将军的近况,听闻将军过得并不是很好,陛下总是感慨将军这颗明珠错投了主人。”楚思远淡淡转述看。
他冷笑一声,“怎么?他圣怀璧要招降我?”
楚思远笑着说。“将军未听我说完,就又错怪陛下了。陛下知道将军对黑羽忠心一片,绝不可能随意改变志向,但是将军可知道你们两人现在究竟差在哪儿了吗?”
黑羽定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道。“陛下说,四年前,他是四皇子,是太子,而今他是圣皇,他一直是圣朝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更是一言九鼎的江山之主。将军四年前是黑羽的大将军,现在……虽然依然还是大将军,可黑羽王对您的信任已远不及当年。
“简单说吧,我们陛下所能做的主,将军做不了,陛下可以随心所欲的推行江山大计,而将军只能听命于人。海战之上,陛下进退得当,胜负随心,而将军身背重担,步步维艰。将军,这一仗还未打之前,您已经落在下风,注定您赢不了了。”
黑羽定海的眉心早已拧成一个结,但他冷笑地说。“圣怀璧向来巧舌如簧又自信张狂,这番话的确是他的口气。”
“不是陛下的口气,而是陛下的原话。”楚思远耐心道,“陛下要我把这番话转达给将军,是要点醒将军,这一仗,您若胜了,朝中会有人抢您的功劳,您若败了,自然所有的黑锅都要您来背。从我圣朝的立场看,当然是要一鼓作气击溃黑羽的侵略,不过陛下又说,倘若他帮将军一把,将军亦能有所回报的话,我圣朝不在乎输这一仗。”
“什么意思?”黑羽定海被他说得一愣,什么叫帮他一把?
楚思远笑着在桌上用手指蘸看酒液写出一个人名,黑羽兴昌。
“此人就是将军目前最大的劲敌吧?陛下说,如果圣朝输了这一仗,可以为将军争得名声,使将军班师回朝之后重得黑羽王的荣宠,打败黑羽兴昌的话,我们圣朝可以输这一仗。”
他盯着桌上水溃毛糙的边缘,咬牙问。“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黑羽兴昌是个奸猾贪婪的小人,陛下很不喜欢他的为人。陛下说,与其让那种人成为黑羽的股耽,不如还是让将军来坐黑羽第一重臣的位子。将军是个识大体明大义的人,深知两国战争会给百姓带来怎样深重的灾难,这也是我朝丞相……哦不,我朝令狐皇后最不愿目睹的。不瞒将军,陛下虽有一统四海之心,但碍于不愿伤到皇后的心,有些事能按得下去的就不会勉强去做,将军应该能够明白陛下的这番苦心。”
黑羽定海听他提到“令狐皇后”四个字时。心头像是猛地被人扎了一下,他一拳捶在桌上,将小小的酒杯也捶翻了,酒液洒出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