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大人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信,便把它丢到了一边。阿德知道,大人就没有把柏妮丝放出来的意思,这个夹杂着他小心思的、擅自决定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他又回想起柏妮丝刚才苦苦哀求他的样子。她的眼泪,好像滴在了他的心上,引起一阵灼热和刺痛。胸口发闷,他很想出去透口气。
书房空旷、宁静,又显得沉重无比。安格斯大人的背后是三面巨型书柜,呈‘凸’字形摆放。它们组成了安格斯的王座,显得安格斯威严、庄重、不可违抗。他是这里的‘王’。所以阿德根本不能提出反对的意见,他只有听命的权利。
“受伤了吗?”安格斯大人关切地问。他流露出长辈那种慈祥的目光。又是一阵刺痛。但这次的刺痛,不是那种既舍不得又放不开的纠缠之情,而是一种觉得对不起大人的羞愧之感。他躲开了他的目光。他喜欢柏妮丝,是有罪的。他怎么能对大人的女儿,抱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呢?这是不对的。他也不想成为第二个索林。
“没有……”阿德声音低低地说。小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那女人叫望月言叶,”安格斯大人解释起那个女人的来历,“是艾利格修女的保镖。她是留在那里保护柏妮丝的。”
阿德知道,这个叫望月言叶的女人,绝不是什么修女的保镖;他也知道,大人是在撒谎。可是他也不想扯破安格斯的谎言,因为这些事本就不归他管——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大人有大人的目的,大人有大人的谋划。更何况,他一个守卫队的下属,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大人那么多呢?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就像大人常常说的那段话一样:每个人,都要找对自己的位置。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既不高估自己,又不低看自己。这是一种难得的智慧。有了这种智慧,你才能摈弃那些虚无缥缈的欲望。人,很容易被欲望左右。人一旦被欲望控制,就会很快失去自我。我们不能成为欲望的奴隶,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大人极其看重稳定。如果所有人都能按部就班、遵守规矩、懂得礼节、不争不抢的生活的话,那这个社会,就会变成彻底的‘理想国’了。这是大人的理想,也是大人的抱负。
阿德在这件事上,是很认同安格斯大人的。恢复古礼,构建和谐,人人安居乐业,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岛上的乱事那么多,罪犯分子层出不穷,不就是因为大多数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吗?如果人人都能认清自己的位置,那这个社会,还会乱吗?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他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去思念柏妮丝。柏妮丝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始终挥散不去,始终在他眼前里晃来晃去。他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他还是想把她从那里救出来。他不想看她哭,他想看她笑,他想看她甜甜地笑。
脑子就像被撕裂似的令他感到混乱不已——左边,是一个长着尾巴的恶魔,它生拉硬拽着他,想将他投入欲望的深渊;而右边,则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她在奋力阻挡他,想让他进入无欲无求的天堂。
胸口发闷,脑壳欲裂,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前往何方。
是安格斯大人救了他。安格斯大人转移了话题,他问起了总管维尔的事。
纠结的思绪被打断,阿德如获大赦。他舒了口气,将在荆棘园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如实告诉给了安格斯。
听完之后,安格斯的脸便彻底沉下来了。他的脸庞和他背后的书柜融为一体,显得他更加威严,也显得他更加不可违抗。阿德知道,大人已经动怒了。安格斯凝神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捏起羽毛笔,迅速写了一封信,接着卷好,盖上封蜡。
“把他做过的事,全都给我查出来。”安格斯将信递给阿德,严肃道,“这封信,是我的亲笔手书,只要拿给岛办公厅各部门的负责人看,他们就会尽全力配合你。如果还需要什么人配合,就直接跟我说。”他重重吁了一口气,又补充道,“证据要充分,证据链也要完整,不要遗漏任何内容。”
安格斯大人的眼睛里杀气腾腾,满是怒意。阿德知道,维尔这次,彻底完了。阿德点点头。
阿德想起几日前,安格斯当着芬格里特的面,对自己下达的那个命令——如有发现,先报告给大人,再报告给大小姐。于是问道,“那这些事,还让大小姐知道吗?”
安格斯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告诉她吧。我不能言而无信。不过你也要提醒她,在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能到处声张。”
“明白。那大人,我就先回了。”
“好,回去吧,早点休息。”
阿德转身离开。信上的火漆蜡还未干透,还散发着隐隐的松香味。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木门发出优雅的响声。
“阿德。”安格斯突然叫住了他。
阿德回过头。
“有关望月言叶的事,不要说给任何人听。包括大小姐,也包括斯雷。艾利格女士不希望有人窥探她的生活。”
“明白,大人。”
“好,你去吧。”
“是的,大人。”
……
伪装面具已毁,如果再重新上妆,至少要浪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阿德径直回到了红茶别墅。除了迪伦,其他人都不在。
迪伦一看见他浑身污泥的样子,就被吓了一跳。
“你掉坑了?”迪伦惊讶道,“我的天,你这搞得也太脏了吧!赶紧去洗洗吧。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我感觉好多天都没看见你了。”
阿德说老家临时有事,所以请了几天假。然后又开始解释自己这一身泥的来历——想抄近道,结果一个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了,幸亏是个小水坑,要不然,他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迪伦哈哈大笑:你怎么也不小心一点?你这副样子,要是被席拉看见,她肯定会笑话你半年的。
想到席拉的遭遇,阿德的心情不免沉重。
他有些失落地说,“她要是还在,就算我真被她笑上半年,也没什么关系……”
迪伦愣住,看了阿德一会儿,然后眨巴眨巴眼,挠头道,“哎呀,我给忘了,你还不知道她的最新消息呢。”他咧嘴一笑,开心地说,“席拉没事,青柠说了——等下个月,他们就会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