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机器人亮着信号灯,穿过空旷而寂静的走廊,留下一阵窸窣的轻响。伊莱丝坐在被月光打亮的榻榻米上,听着它打扰卫生的声音,看着它不紧不慢行走的身影,不由得陷入到一种别样的感情之中。它似乎永远不会寂寞,也永远感觉不到悲伤。它只在乎地面的清洁程度和屋里的各种污痕,其他的事情,都与它无关。只要给它充足的电量,每隔三小时,它就会在这座颇显冷清的别墅中,默默跑上一圈,然后还给主人一个洁净而舒适的家——一尘不染,宛如新室。
她没开任何一盏灯。在她身边,只有穿透玻璃的皎洁月光留下的一片氤氲之色。心绪始终无法宁静,尤其在得知他今晚不会回来的消息之后。她连晚饭都没吃。她孤寂得就像是一只迷失的小鸟,虽然努力扇动翅膀,却始终逃不出那座名为‘担忧与恐惧’的森林。
她既害怕诺克那个疯子会再次伤害到莱内森,又害怕莱内森会因为他那几个所谓的朋友,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尤其是那个叫做斯卡莱特的怪人。他明显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很可能是那些流氓混混的头目,他貌似还是个恶名昭着的通缉犯。
上次,被莱内森开车撞伤的那名侦探,好像就是因为没有追捕到斯卡莱特才发的火。那件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还是说,是莱内森故意为之的?他为了救他的朋友,才会选择撞向了那辆代步车……莱内森会吗?他真的会吗?他平时不是很乖巧的吗?他真的敢做出这样的事吗?
心,瞬间纠结成了一团,令她感到窒息无比。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了,她也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透他了。她真的很想当面问问他,那天的他,为何会突然加速。可她又不敢,因为她害怕知道真相,更害怕失去他。然后,她便开始帮他寻找借口了——保险部门的人不都说了嘛,这就是一场意外,难道莱内森有这么大的势力,都能让公司帮他说谎了吗?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他哪有那么大的权势呢……所以呀,肯定是我看错了……他跟那些流氓走得那么近,也只是因为诺克一直找他麻烦的原因而已……说白了,他和他们就是一种雇佣关系……他绝不会……绝不会和他们有太深的交往……
伊莱丝,放轻松点,别顾虑那么多……做好你自己的角色就好……
她舒了口气,告诉自己。
月亮跳入云朵,光明淡了下去。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院落里的东西黑重重一片,完全看不出它们的原本模样,又与错乱不堪的暗影交叠在一起,显得更加迷幻,也显得更加神秘,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被固定住的黑雾一般,使人心慌意乱,使人胆战心惊,使人充满恐惧。
她只想快速调换心情,于是她强逼着自己,去回忆当天下午那场,别人的婚礼——木村夫人家的婚姻,她儿子的婚姻。
伊莱丝本不想去,但架不住木村夫人的多次邀请,她还是强装欢颜地参加了婚礼。她虽然讨厌她的莫名虚荣与无端优越,更讨厌她的面从背违、说三道四、两面三刀,但由于她的家教使然,所以并没有去刻意在乎木村夫人的无礼与庸俗。
婚礼办得很是风光,但也粗俗不堪。木村夫人好像把他们家能炫耀的东西都搬出来了,而且不管有用没用。那些东西无一不散发着金钱的气息,那些东西也无一不是金光闪闪、珠光宝气的——什么几克拉的钻石;悬于天花板的巨大水晶灯;不是租的而是买的,由公司出品的奢侈婚纱;各种名酒,各种名烟;一溜烟的超跑;三流明星的献唱;前任区代表的婚姻祝福;琳琅满目的饰品;新鲜的瓜果蔬菜、肉蛋禽奶;以及目中无人的态度,和高高在上的指指点点。
木村夫人很喜欢说教,并且很爱抢自己儿媳妇的风头,她就像某个王国的太后似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便让儿媳做这做那。新娘一脸不满,新郎左右逢源,婚礼一塌糊涂,但木村夫人毫不自知,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就像一场闹剧,一场由木村夫人自导自演的闹剧。
后来,木村夫人还想给伊莱丝难堪——因为她给这对新人送去的礼物,仅仅是一双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精品筷子而已。其实它价格不菲,还是公司出品的限量款,但木村夫人根本不识货,她只认得那些金光闪闪的奢侈品。
她当众,阴阳怪气她小气,还说什么这种平民才拿得出手的礼物,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她的邻居,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收的。
伊莱丝差点没被气死,但碍于自己的涵养,她还是把这口气给憋了回去。她半笑半不笑地说:筷子成双成对,预示着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不离不弃、缺一不可。夫人,礼物的真正价值不是在贵重,而是在心意。
木村夫人冷笑:我是个俗人,不懂得这些,不过也谢谢您的心意了。希望下次我孙儿出生的时候,您就别再送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了——筷子嘛,我家里有的是,真不缺。
说罢,她便把它丢进了礼物堆中,就好像它是什么垃圾一般。
伊莱丝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和他们的异样眼光中走向了一侧。她当时只想远离这场闹剧,她只想尽快回去。
然而,所有的一切就是从此刻开始改变的,就在她正要远离木村夫人的瞬间。
木村夫人从一开始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再到后来的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只不过是因为初中同学的一句话而已——
“伊莱丝?你是伊莱丝·布鲁吗?”一个长相十分憨厚的矮胖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并寻找到她。
她认出了他。他叫和泉一,她曾经收过他的情书。他很激动,是那种多年不见、甚是想念的激动,也是那种深埋了多年的爱意,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倾诉的激动。
她礼貌地点点头,说是。
和泉一浑身散发出欣喜的光芒,他对木村夫人说:舅妈,原来您还认识贝里·布鲁先生家的千金啊,那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伊莱丝小姐,可是我的初中同学呢!
木村夫人愣住,她问:谁?贝里·布鲁?你指的是,布鲁公会的那个贝里·布鲁吗?
和泉一回答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木村夫人对她的态度直接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那双筷子,也被她从密密麻麻的礼物堆里翻了出来。她双手捧着它,眼里皆是兴奋的光。她走上前,不再叫她的名字,而是将她称为侄女。她也不再嫌弃礼物的‘轻贱’,而是夸赞起了伊莱丝的内涵和挑选礼物的眼光。
“你们看,这筷子又小巧又精致,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侄女可真是上心。谢谢你,大侄女。哎呀,这礼物,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大侄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