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熬了一夜,松野感到疲惫不堪。在杰瑞的呼噜声中,他走出车外,伸了个懒腰,然后点燃一支烟。驴牌,劲大,呛鼻,味道就像咖啡,能给他提供片刻的兴奋与清醒。太阳早已升起,在天边氤氲出一派橙红的颜色,街道也已经醒来,路人匆匆行走,车辆来回穿梭。‘乐园’就在前方,所以阳光并不能抵达这里。它就像座无比巨大的高山般,将他吞没在无边的阴影里。视野右侧,是一栋老旧公寓楼。他所要追踪的目标就在这里。他望向四楼,那道似乎永远不会被阳光照射到的冰蓝色窗口。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松野疑惑地想。
昨夜,凌晨两点,莱内森并没有回到鹿岛社区,而是来到了新雪莉港。莱内森的状态也很是不对劲,他就像具僵尸似的,缓慢且踉跄地爬上了楼。
松野本想跟进去一探究竟,但仔细一想,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于是他决定继续在楼下蹲守。当然,他还有更为担心的一点——如果,那几个改造人就藏匿在这里,那他冒然冲上去,不就是在寻死吗?更何况他还没有搜查令,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冲动。
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他想,这不让我逮到不一样的地方了?你这房子不早就租出去了么,那干嘛还要回来?
可一直到了太阳升起,那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除了它窗口的灯,亮了一夜。
他猛吸一口香烟,以尼古丁刺激自己那已经麻木的神经,但由于吸入太多,直接呛了嗓子,所以他紧接着便是一顿猛咳。肺都像要跳出来似的,脑仁也酸胀不已。他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将这只抽了一半的烟,丢在了地上,接着狠狠踩上一脚。
我就多余买它,他想,都好几年不抽烟了,干嘛破这个戒呢?买咖啡不好吗?买口香糖不香吗?工美还特别讨厌烟味,我居然……
他突然顿住,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之所以会买烟抽烟,正是因为工美。
昨天夜里,工美在电话里和他大吵了一架——她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回来,那她就再也不会等他了。她还会搬回自己的家住,她还要同他离婚。她大喊大叫:松野树,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提心吊胆了!你去跟你的案子过日子吧,我不伺候了!电话直接挂断,她还把他拉黑了。然后,儿子来了电话,儿子也训了他一顿,儿子还要离家出走,他要跟他姨生活。
老子只是想查个案子而已,你们至于这样吗?!他气得破口大骂,操!
烦闷不已。于是,他重拾了尼古丁的那点微弱愉悦。他直接在车里抽了两根。杰瑞面露尴尬的神色,他还扇了扇飘散到自己面前的那团烟雾。
见状,松野心想:不就是根烟吗?你至于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娇气。
烟雾在车里弥漫,久久不散,杰瑞被呛得直咳。
听到他的咳声,松野更加烦闷。他冷冷地问:“怎么,没抽过烟是吗?”
“没有,我从来没学过……师父,您最好也别抽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松野当然晓得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可他现在有太多的苦恼憋在心里,而且还无处发泄,所以他只能靠着这种东西去排解自己的情绪。他摇开车窗,令冰冷的空气灌入车内,他打了一个寒战。烟雾被风飘散,顺着车窗斜飞向上,就像袅袅炊烟。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有好多年没抽过了……要不是今天碰上事了,我也不会再去碰它……”
“师父,您遇到什么事了?是家里的事情吗?”
那些苦恼就像绳索似的一直在他心中纠缠,松野觉得,如果再不把它们吐出来,自己一定会出问题的。
于是,他顿了片刻,然后低沉说道,“我老婆要和我离婚……我儿子也要离家出走……”
杰瑞大为惊讶,“啊?为什么呀?”
松野絮絮叨叨地讲了自己的故事,杰瑞认认真真地听。憋闷的情绪随着倾诉被排出,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我也能理解师娘……”在听完故事后,杰瑞说道,“如果这些事是我经历的,我妈肯定不会让我继续干侦探了。”
“女人,永远都是瞻前顾后的。”松野叹息一声道,“可我只是想查个案子而已,又不是去送死,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师娘是在担心你。”
松野同杰瑞抱怨起工美,“那就不能跟我好好说吗?非得跟我离婚才行?这才结婚几天?我这刚找到点门路,她就给我弄这一出,那我以后还怎么工作?对,是,你那拉面店是能暂时养活一家人,可以后呢?慈善小学都没了,只靠着周围的住户你能挣多少啊!我也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打算啊!如果这个案子我能破获,奖金有多少就先不说了,最起码能混个升职加薪吧?而且很很有可能会被破格调入总部……那到时候,我再退居二线不行吗?就算是退休金,我也能拿现在的两倍多啊。”
“我想,师娘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而已……毕竟,那么大的事都发生过了(指松野被判定为死亡的事件)……师父,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等明天一早,你还是先回去赔礼道歉吧……这里由我盯着……虽然我只是个菜鸟……但蹲守这种简单的任务,。”
松野苦笑道,“如果道歉管用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她想让我辞职,她想让我彻底远离危险……可辞职之后呢?我又能做什么?我差不多快干了半辈子的侦探,这会儿让我辞职,我哪儿能适应得过来啊……杰瑞,说实话,这他妈的后勤工作我是一点都不想干了,每天不是记录数据就是维修东西,要不然就是对比仓库里的装备……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我他妈感觉自己,都快成贾拉巴那种对任何事都不会关心的糟老头子了!可我才四十二岁啊!而且,我对做饭又不敢兴趣……难道让我去洗盘子不成?还是让我去当服务员啊?……呵呵,我脾气又大,长得又凶,我要真成了服务员,她那个小店不得让我干黄了呀……”
他捏灭烟头。残余的火星被风吹乱,就像雨滴似的开始肆意纷飞。他丢掉了它。
“师父,那就好好和师娘商量商量呗。”
“又不是没商量过,可她就是不同意。她也是个犟种,认定了主意,八台车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松野吁了口气,望向四楼的窗口,又道,“算了,先不说这事了,提起来就闹心。还是先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