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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文社。
夜凉如水,星夜璀璨。
屋内的几人围坐一桌。
连同陈拙在内,包括了陈少白、杜心五,还有杨衢云,以及一位戏班班主。
“我来替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方天方将军,此次也和我们共谋此事。”
见杜心五请了陈拙过来,陈少白不甚欣喜。
他当初便已见识过陈拙的雷霆手段,那些刺客只一入港,尚未露面便死了个干净,名副其实的强助。
陈拙惊奇道:“方天?你就是津门失守时,带着士兵一心杀洋人的守城之将?”
他听林黑儿和左宗生提起过,当初津门失守,清廷已对“义和团”下了剿杀令。但到底是有清醒之辈,领着一队兵卒始终与之并肩作战,三百多人死的就剩下三十来个,最后被归为叛军一流,不知所踪,不想竟逃到了香港。
这是义士啊。
“我姓陈,六年前也在京城……”
不待陈拙说完,方天双眼豁然一亮,“你就是那杀了奕亲王的罗刹鬼?你可识得左宗生?”
陈拙笑道:“我二人师出同门!”
方天年过四十,浓眉大眼,看似正值壮年,可两鬓已见斑白,连胡茬也泛着银霜之色,头顶盘着一条粗黑发辫,一身苦力打扮。
文社门口,一年轻姑娘正警惕的在把风,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眨眼已是六个春秋寒暑了啊。”
方天一指那姑娘,“这是我女儿方红,当年还是左大侠救下的。”
听到陈拙与左宗生为同门师兄弟,方红忙抱拳道:“方红见过陈大侠。”
陈少白见方天与陈拙竟也是有旧,高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旁的杜心五自打得悉了金楼里的神州聚义、歃血为盟后,许久不曾说话,有些心神不宁。
此去有死无生啊。
他的至交与恩师都在其中。
陈拙似瞧出他心中所想,安抚道:“五哥,英雄不寂寞,尚有后来者。”
杜心五听的气血浮动,眼神好似恢复了几分神采,说道:“少白,你来说吧。”
一旁的陈少白等人却是不知金楼里的事,但听到杜心五的话,点头道:“诸位,我们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杨衢云说道:“时间已经定下了,十五日上午九时,孙先生将在天星码头登岸!”
陈拙双手揣袖,询问道:“清廷的部署呢?”
杜心五略一颔首,“广州传来消息,此番是由阎孝国领兵,那人祖上三代皆为朝廷武将,功勋卓着;而且对清廷忠心耿耿,即便当年受过西式教育,也未能使其动摇。六年前洋人入京,此人原本主战,奈何受到打压排挤……”
陈少白扶了扶眼镜,接过话,“实不相瞒,他是我的学生,性格偏激,不但恨洋人,几乎恨所有与洋人有关的一切,为人愚忠,实在一言难尽。”
杜心五冷白的脸皮紧绷,“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瞧向陈拙,表情有些凝重,“陈师弟,若是那刺客中亦有那些老东西呢?”
陈拙一挑眉,一张脸顷刻间似阴云密布般阴沉下来,眼神阴晴不定,思忖片刻,他眯眼望着面前已是放凉的茶水,回道:“杜师兄,经你这么一提倒是不无这种可能,不过……”
他忽然冷笑起来,“若是在北,我或许会退避三舍,但在香港,他若敢来,我倒要看看,这些老怪物是不是当真通天彻地,成了神仙……”
杜心五亦是杀机满目,“好,我纵横江湖多年还未逢敌手,若是敢来,当分个高低,你我同进同退。”
陈少白、杨衢云却是不知二人口中的老怪物为谁,但陈拙俨然是应下了。
陈少白和杨衢云对视一眼,忽见杨衢云说道:“陈先生,你这般豪侠义气,何不与吾等共举大事。你知道么,孙先生此次来香港,便是为了会见tongmeng会的十三省代表,到时候,把所有敢于反抗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以星星之火,起燎原之势,整个神州大地都会地动山摇……”
“没错,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一个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也不会遭受压迫,不会受到洋人欺负的国家,我们要推翻北边那个苟延残喘的帝国,解救我们的同胞……”
陈少白也是言辞激动,说的满面通红,眼角泛泪。
在他看来,陈拙无疑是特别适合与他们并肩作战的。
无论是对于清廷的敌视,还是对他们的认可,当初见过面后陈少白就与杨衢云商量过。
尤其是得知陈拙在金楼聚义,令南北武林结成了神州盟,便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陈拙沉默片刻,伸手端了茶杯轻抿了一口酒,笑道:“诸位,实不相瞒,用不了多久,我便要北上。”
他面上随意,说的也坦然洒脱,“我要去做我师父没做成的事。不为别的,只想求个通达,舒尽胸中那口郁结之气,证我自己的道。若是能成,也能为你们这股燎原大火再添几分势头。”
见几人有些不解,陈拙伸手,蘸了蘸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
“誓杀慈禧!”
几人神情俱是一僵,双眼陡张。
陈少白嘴唇翕动,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杨衢云打断,“少白,此乃陈先生所求之道,亦如你我心中所向之道,莫要多言……杨某以茶代酒,谢过陈先生几番援手,铭记于心,致死不忘!”
方天端起茶杯,“我敬您!”
杜心五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深深看了眼陈拙,面上涌现出一股潮红,哑声道:“从从今往后,你我当为八拜之交,天地可鉴!”
……
众人一直聊到深夜,商量完了部署,才各自散去。
陈拙出了辅仁文社,一路上都在想那些老化石。
“神州盟”创立一年,这一年里,各方帮会势力暗中刺杀了不少清廷官员,他这个盟主在悬赏榜单上的赏额也是越来越多。
时至今日,差不多已快接近十万两。
若真有老化石入港,只怕也绝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要与老化石交手,陈拙非但不惊,反倒有种等不及的冲动。
既然师父、师伯久无消息传回,那便由他首战,称一称这些老化石的斤两。
长街昏暗,星光引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昏黑的街角,忽见有扇半掩的门户留着灯。
夜深人静,一家灯火。
门口搁着一张小凳,凳上有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静静的坐在夜风里,撑着下巴似在打盹。
许是听到了脚步,女人抬眼瞧来,轻轻打了个哈欠,歪了歪脑袋,“虎儿我哄睡了。”
正是古玉。
陈拙有些无奈,“你怎么不睡啊,不是说了不用等我的么。”
他见古玉眯着笑眼,张开了双臂,苦笑一声,将其抱了起来。
古玉勾着陈拙的脖子,语气带着几分薄怨,“睡不着,见你一直没回来,心慌的紧……还有,我饿了。”
陈拙笑了笑,“白天的饺子还剩了一些,你等我去煮上。”
古玉狡黠道:“你得喂我吃。”
陈拙掐了灯花,掩了木门。
“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