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沧州。
汴京已是入春,不想北边正逢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厚积数尺,天地尽白。
寒霜扑面,飞雪漫天,扬起的浓密墨发间,陈拙眯眼一扫白雪皑皑的北地风光,随风猎猎作响的青色衣袂下,一双黑色官靴若隐若现。
身旁,几位镇守大牢的统领早已和白头翁一样,须眉沾霜,发间带雪,睫上凝着一层厚厚的冰花。
眸光一烁,陈拙转身望向身后的“铁血大牢”。
当今武林有三大最令江湖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囚笼;分别是沧州的“铁血大牢”,刑部的“死牢”,六扇门的“天牢”。
而这铁血大牢则是只押江湖高手,尤其是那些无恶不作,为祸一方的强手,号称有进无出,不是受刑而死,便是被生生囚死在其中。
这里只有一扇门,里外进出更是需要对暗号、交换腰牌,两锁同启才能进出,且都有悍卒把守,更有统领巡防,戒备森严;当值期间不见生人,不许外出,连家人都不能见,吃饮皆在牢中,故而粮饷既优,共有十二位统领,两两一组,一月为期。
而前往神侯府求援的便是这个月的两位统领,分别是江湖上号称“神枪”的时震东,以及“三手神猿”周冷龙,二人皆乃沙场悍将,又是镇府将军,地位不低。
剩下的二人是狱官,司职巡防。
原本狱官有四人,只是死了一个,叛了一个,叛的那人便是此次劫狱的内应,所以才会这般顺利。
“陈兄弟,此次劫狱的除了那叛徒沈云山,还有八个江湖黑道上的高手,外号‘天残八废’,皆是穷凶极恶之辈,你有把握么?”
听到红脸的时震东这么问,陈拙轻飘飘地道:“既是又残又废,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这话,那莽汉狱官瓮声瓮气地道:“陈兄弟,那八个可都不好对付,又有沈云山那只王八,还有时家兄弟,再有楚相玉,咱们这些人就算全部加上怕是都得交代了。”
周冷龙也沉着脸不咸不淡地道:“而且据探子来报,他们一路直去西南,大抵是朝‘赤练峰’去了,那上面可还另有不寻常的货色,‘连云寨’几位当家的都是好手,再有那‘大当家’戚少商,真要汇于一处,各方贼寇势必响应,除非大军压境,不然谁去都是个死。”
一群人俨然还是不放心陈拙,只觉得他初出茅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陈拙双眼飞快游走,留意着沿途的精细机关,以及各扇紧闭的黑铁牢门,心神暗敛,耳力、目力极致入微,便是牢门后的一道道气息都能收入耳中。
这牢门也有讲究,外面裹得这层是以数种奇铁拼合而成,硬韧各异,内灌铜汁,不但能卸人内力,连寻常火药都炸不开。
看了眼死去的那名狱官,一行人又去了趟关押楚相玉的牢房。
不等几人细说,陈拙已将诸多细微痕迹收入眼中,随手自地上捻起一枚铁钉,两寸长短,竹筷粗细,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一旁的时震东见状说道:“这是用来封他们穴道用的。”
陈拙眸光一烁,“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时震东皱眉道:“现在便走?”
陈拙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担心他与那连云寨汇于一处么?他们既然忙于奔逃,绝不会大张旗鼓,一路定然遮遮掩掩,走不快的,此时若是追击,说不定还能半途截住。”
几个狱官统领互望一眼,“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陈拙说道:“咱们仓促,他们更急,久困樊笼,又长途奔波,必是气衰力疲的时候,想来功力也来不及恢复,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话是这么说,然两个统领连同两位狱官还是犹豫不决。
陈拙已在往外走,轻声道:“你们命悬一线却还犹犹豫豫,莫不是还得商量个万全之策,等那些人逃到天边再动手……诸葛先生或许还有什么后手,但我办事儿不喜欢拖泥带水,找个识路的与我引路即可,我们先行,伱们在后,能战则战,能拖则拖,即便不敌,我再回还与你们汇合。”
时震东亦是心知不能耽搁,沉声道:“就依陈兄弟的,你既是箭术过人,切忌只可远攻,千万别被近了身。”
“既是引路,便挑个轻功好的,柳兄弟,就劳烦你了。”
听到时震东的话,狱官里走出个略显秀气的汉子,此人名为柳雁平,外号“飞燕子”,忙不迭地应道:“时统领,放心!”
只是陈拙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出口了,步伐倏然一缓,眉梢一扬,似是遇到什么怪事儿,不着痕迹地瞧了眼狱道深处的某间牢房,耳廓轻颤,像在听着什么。
时震东已在飞快吩咐,“好,你们先去,我这就去召集人马,随后就到,万事小心。”
几人却是没察觉到陈拙眼底的异样,
而他的步伐只是微微一缓,并未过多停留,出了铁血大牢已雷厉风行,换了马匹,飞纵向天边。
身后柳雁平紧随其后……
从沧州府到赤练峰,路程有四五百里,加之大雪封天,那些人又有伤,陈拙有信心半途拦截下来。
只要还没上赤练峰,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京中鱼龙混杂,江湖上亦是风起云涌,抛开昔年的三大势力,“风云镖局”、“长笑帮”、“试剑山庄”不说,另有四大武林世家,分别是东堡、南寨、西镇、北城;那“连云寨”虽是边关小寨,然近些年已在大当家戚少商的经营下成了绿林首屈一指的势力,比那四大世家犹有过之。
但非是凶名,而是义名、侠名,抵抗外敌,办了几件大事儿,故而“戚少商”的风头一时无两。
且此人来历不俗,既与“江南霹雳堂”有所牵扯,亦与“碎云渊”的“毁诺城”颇有渊源,还曾经追随过楚相玉。
他伏身马背,去势如箭,却把身旁的柳雁平瞧得一阵吃惊。
同样是骑马,陈拙座下马匹不但精力充沛,好似千里良驹,还负弓驮箭的,偏偏他的坐骑未负重物,却是渐渐落后。
他哪知陈拙暗地里以内劲推揉马匹的筋肉,二者筋肉共颤,使其负担大减,人马合一。
二人马不停蹄的飞逐急赶,只说到入夜时分……
夜雪弥天。
天色渐暗。
看着座下仍是精力十足的马匹,陈拙反倒缓了下来,自马背上翻下,抚过马颈,手上已多了层滚烫热汗。
这马匹虽不觉疲惫,然马腹中的心肺怕是也到极限了,气血奔腾,温度过高,再跑就得暴毙,得先找个地方缓缓。
顺手摘下弓箭,陈拙牵马慢行,冒风顶雪。
身后的柳雁平赶了来,抓了把雪囫囵塞进嘴里,嗓音沙哑地含混道:“前面就是虎尾溪了,离那‘连云寨’只剩七十里地。”
他双唇干裂,面上亦是裂着血口,满身的霜雪,双眼冒着血丝,只因这一路从早到晚,连停都不停,也不知这年轻人使的什么门道,摸了摸他的马匹,立时也跟着生龙活虎起来,而且那人就跟铁打的一样,实在生平仅见。
昏暗的雪幕里隐有朵朵微弱的灯光,依稀可见是个小村落。
陈拙满面尘霜,脸上神情未有丝毫不变,亦是抓起一把雪咽进嘴里,双眼一阖,别过头将左耳侧向那村落的方向,同时鼻翼翕动了两下,只过了几息,他才缓声道:“风中有血腥气!”
柳雁平满眼的难以置信。
那村落隔了少说五六十丈,这都能闻到。
陈拙刀眼微眯,“应该是追上了!”
柳雁平心头一颤,“那咱们如何行事?”
陈拙轻吐了一口气,口鼻内白雾升腾,他想了想,“你牵马走远一点,我先会会他们。”
柳雁平吃惊道:“不等时统领他们么?”
陈拙摇头,“再往前保不准遇到连云寨的人,就在这里斩杀他们。”
他口中兀自长鲸吸水般的深吸了一口气,风雪倒流入喉,胸腹间更是雷音激荡,瞧得柳雁平目瞪口呆,再见陈拙的手势,忙牵马退出一截。
“啊!”
一声虎吼,震破夜空。
紧接着,那村落内果真接连翻出十二道身影,个个目泛冷光,朝他瞧来。
风急雪怒,肃杀顿起。
见他只有一人,立有四道身影迎风踏雪飞窜而来,身法飘忽如鬼魅。
陈拙眼中杀机暴涨,狰狞恶相,此间首现。
风雪一过,他面上已多了一张怪诞可怖的罗刹脸儿,眼神幽幽一眯,墨发飞扬激荡,反手一提,挂起四支箭矢,已在搭弦开弓,好似拉开了一轮满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