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五子不行
“你们闹完了？”
周帝刚到凉亭中落座，便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把站在旁边的叶无晴和叶顶峰吓了一跳。
“微臣知罪，请陛下息怒！！”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女，反应如出一辙般迅速，登时拜倒在地，开口请罪。
从动作幅度、行礼姿势，到说话语气、脸部表情，全部整齐划一，就跟同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幸亏林天罡等人都已经被屏退，此时亭中只有他们君臣三人，不至于走漏风声，否则要不了多久，坊间就会开始讨论姜河的身世问题。
或许是高度近视所致，周帝也没有发现眼前的“姜河”有什么异常，只觉得这小子还算听话，没有像他爹那样居功自傲，便摆了摆手，放缓语气道：
“都起来吧，今夜朕唤你们二人进宫，是有一件急事想听听你们的建议。”
叶顶峰彻底傻眼，一时竟忘了起身，心想：‘急事不就是软禁姜河，并削去他的兵权吗？
我只不过在诏书上做了亿点点改动，想借机除掉他罢了，如今事情败露，皇上难不成要怪罪我？’
叶无晴倒是没想这么多，毕竟她只是暂时占据了姜河的身体，并没有全盘接收姜河的记忆。
此时还以为父亲被自己打废了，连忙起身凑过去，把叶顶峰从地上扶了起来。
“多……多谢贤侄。”
叶顶峰有些受宠若惊，可惜还没来得及多感动几秒，就听见周帝叹息道：
“徐州知府刚刚派人送来消息，废太子在前往东海的路上失踪了，连带着他的妻子、家仆与负责护卫的五百名虎贲军将士全部消失不见，朕估计……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怎么会这样？！”叶家父女异口同声道，表情都变得极为复杂。
周帝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这两个人的反应，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怀疑：“朕想在满朝文武当中挑选一人，率领红衣卫前往东海，搜寻废太子的下落，你们心中可有好的人选？说来听听。”
此话一出，叶无晴和叶顶峰瞬间反应过来，最好的人选已经站在这里了，只不过是二选一的问题。
废太子再怎么说也是周帝与皇后的亲儿子，周帝不可能派一个不信任的人前去搜救。
叶顶峰作为周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大臣，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同时他又是叶无晴的父亲，红衣卫们多多少少要给他点面子，指挥起行动来，不至于没人听。
而姜河最近屡立大功，风头正盛，确实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由于叶平生的前车之鉴刚发生不久，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像废太子这种身份尊贵、背景通天的人，寻常马匪是绝对不敢劫的，只有像天道盟那样穷凶极恶的反贼才敢下手。
一旦失踪，基本就找不回来了。
姜河此去东海，只要无功而返，周帝就可以借机发难，名正言顺地将其削职降权。
这也是废太子留给父亲最后的好处了。
但这些想法都是周帝一厢情愿，叶顶峰心里可是一万个不乐意，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找回来，哪有心情帮老板找儿子？
再说了，像这种无头悬案根本无从查起，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而叶顶峰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亲自查办，那就是赶紧去一趟叶夫人的娘家，当面确认一下姜河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
如果是，那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原谅叶夫人，反而会非常感谢叶夫人出轨，让他白白捡了个儿子不说，还套来了姜家的家业。
如果不是，那就抓紧时间再生一个，绝不能让叶家的香火从此断掉。
而对于叶无晴来说，当务之急是赶紧去邺城确认自己的本体有没有事，然后抓紧时间逮捕金不换与白虎堂部众，再好好查一查福王的底细。
行程耽误的越久，局势对她就越不利，姜河、司马怜琴等人也会跟着受影响。
更严重的后果，可能会导致蛮人铁骑南下，大周面临亡国的危险处境，这是她打死都不想看到的。
可惜由于她现在顶着姜河的脸，根本没办法直接向周帝说清楚真相。
即使说了，生性多疑的周帝也不会相信眼前的“姜河”是叶无晴，反而会猜忌“姜河”与废太子的失踪有关。
于是乎，叶家父女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了彼此。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非叶相\/姜驸马莫属！”
二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地说道，只不过关键字眼有所改变。
周帝冷哼一声，表情变得极为不友善，似乎又想发火：“你们两个是怎么了？以前恨不得掐死对方，今日居然连说话都说得这么同步，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起来糊弄朕啊！”
“臣万万不敢！”叶顶峰先发制人，“只是臣年老体衰，实在难当此重任，还是请陛下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尊老爱幼的叶无晴故意等他说完，才开口回敬道：“微臣倒是觉得，叶相还年轻得很，别的不说，就刚才还和微臣过了好几招呢。”
“行了！”周帝不耐烦地打断道，“既然你们都不想去，那朕便亲自前往好了。”
叶顶峰慌忙劝道：“陛下三思啊！您贵为九五之尊，一国之君，怎可在数月之间，两次离京？蛮人每年冬季都会陈兵边关，万一他们趁机南下入侵，则邺城危矣。”
叶无晴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立刻借着附和的机会自荐道：“叶相言之有理，但废太子不可不寻，臣愿意率领本部兵马北上，协助福王殿下镇守邺城，防止蛮人入侵。”
本部兵马？！
周帝有些心动，恨不得马上答应下来，但嘴上还是假惺惺地问道：“二郎啊，你现在是御林军的大将军，又替无晴暂时掌管着红衣卫，你要是走了，谁还能镇住这些刚刚立了大功的骄兵悍将啊？”
叶无晴马上回答道：“御林军也好，红衣卫也罢，他们都是陛下的将士，自然会听从陛下号令，臣只不过是奉陛下之命，代行兵权罢了。
如今大敌当前，局势危急，陛下身为国君，应当亲率重兵坐镇京城，以安民心。
至于防御蛮人和搜救废太子的事，自然是由臣与叶相共同分担。
虽然臣也非常担心废太子的安危，可蛮人与臣毕竟有杀父之仇，这十五年来，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兄报仇。
还请陛下多多体谅，给臣一个机会，否则臣宁愿叩死在您面前！”
“说得好哇！”
周帝站起来拍了拍叶无晴的肩膀：“不愧是朕的好女婿，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为朕分忧，就依你方才说的办吧，明日去兵部交还帅印以后，你就可以出发去邺城了。
切记，蛮人英勇无比，不可与其逞凶斗狠，凡事需小心谨慎，多与福王、无晴、吟啸他们商议，待北境局势稍安，你们四人再一起回来过年。”
叶无晴心中狂喜，当即拜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陛下！天色已晚，若陛下无事，请容臣早些回去准备。”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周帝目送叶无晴离开后，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不见，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叶顶峰说道：“瞧你干的好事！朕方才要是再晚来一点，只怕见到的就是二郎的尸体了！”
“微臣知罪！”
叶顶峰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不敢开口说话，比起周帝的责怪，他其实更担心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虽然“好儿子姜河”已经把难度系数最高的作战任务接走了，甚至还很识趣地主动交出了兵权，为他和周帝都省了不少烦恼。
但去东海搜救废太子一事，也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搞定的。
万一有什么比蛮军铁骑还可怕的大人物藏在东海，叶顶峰觉得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周帝见他这副怂样，不由得更生气了：“你若是真的年迈眼花，就早些告老还乡吧！”
叶顶峰脑中灵光一现，瞬间想起了一个可以当救火队长的人，忙不迭地开口大喊道：
“启禀陛下，并非臣不愿意去东海，而是臣实在不懂破案之道，怕耽误了案情进展，才一直推辞。
不过，臣心中已有一名合适的人选，相信只要他出马，定能寻回废太子。”
“你说的这个人是莫穿林吧？”
周帝看破一切般坐回到石桌旁边，右手往桌下轻轻一探，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
只见石桌中心摆放着茶壶、茶杯的平面缓缓降下，再升上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副棋盘。
棋盘上摆的虽然是象棋，但黑红双方之间隔的不是楚河汉界，而是辽河周界。
周帝将红方的“士、相、车、马、炮”五枚木制棋子一一从中挑出，而后扔到叶顶峰手里，示意他好好看看：
“这五子都是你亲自挑选的精英，不到三十岁，便位及人臣，封侯拜将，率领重兵镇守四方，说他们是异姓王也不为过。
可他们对得起朕给他们的待遇和信任吗？
先说说你的宝贝女儿叶无晴吧，虽然她智谋过人，武功超群，可这逞勇斗狠，心高气傲的性子总是改不掉，常常孤身一人涉险探案，指不定哪天就会栽在鼠辈手里。
再看看雒阳的柳烟雨，好人也救，坏人也救，对朕有用的必救，对朕没用的也必救，前段时间还跟朕面前演了一出假死的闹剧，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还有那个该死的胡道中，不仅和天道盟的反贼相互勾结，还在长安城一带为非作歹，杀良冒功，骗取朕的赏银。
其父更是可恶，居然领头挑起叛乱，扬言要杀朕的爱妃，事情败露不知悔改，还投降蛮人意图献城，若非二郎到的及时，朕的人头说不定都已经送到萧太后的驾前了！
何吟啸在邺城纵容其家族子弟鱼肉百姓，自己反倒装得大公无私，不近人情，还屡屡上书弹劾福王，真以为朕年老眼花，是非不分吗？若不是看在老十三的面子上，朕早就将他撤职查办了！
至于莫穿林，人人都说他有当丞相的能耐，可朕已经把他调到交趾三年了，也没见他做出什么成绩。
现在你指望他去东海查案，他能查吗？有这个本事吗？
以前人人皆言五子好，可朕却觉得，五子一点也不行。
如今朕只剩下五个孩子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一个接一个死在朕的前面啊！”
“请陛下节哀！”叶顶峰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时有些共情。
但共情归共情，他可不会因此就自告奋勇去东海替周帝找儿子：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莫贤侄定能查清真相，抓获凶手，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周帝见状也不再强求，略显疲惫地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试试吧，明日等二郎交还兵权以后，你便替朕拟一道圣旨，把三万红衣卫尽数调给莫穿林指挥，至于论功行赏，就等年三十再一起操办吧。”
“诺！微臣这就去准备！”叶顶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用已经跪到酸疼的膝盖撑起身子准备离开。
“不急不急，”周帝似乎还想跟他多聊两句，“陪朕下盘棋再走吧。”
“啊？现在吗？”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变故，叶顶峰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周帝微微一笑：“你夫人早已带着琳琅回了娘家，无晴又远赴邺城办案，此时你府上空落落的，回去也闲着，不如留下来陪朕舒缓一下心情。”
“陛下所言极是！”叶顶峰忽然觉得面前的周帝十分陌生，明明才刚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
而且连何吟啸纵容家人欺压邺城百姓、叶夫人和叶琳琅回娘家这些小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天知道他在这些人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叶顶峰不禁开始在脑中回想，自己家里究竟有哪些仆人底细不明。
周帝见他走神，迅速将石桌上的棋盘降了下去，开口提醒道：
“既然你用不惯这棋盘，那就按老规矩下盲棋吧！
朕先来，马八进七！”
叶顶峰慌忙理清思绪：“卒七进一。”
“车九进一。”
“炮八进二。”
接下来的两刻钟内，两人捉对厮杀，互不相让。
存在于他们脑海中的棋子越杀越少，最终还是由周帝先下一城，成功围住了叶顶峰的老将。
“该你了。”周帝的眼神越发凌厉。
叶顶峰还沉浸在如何解围的思考中无法自拔，低着头一言不发。
忽然！
周帝问他：“你说二郎去邺城真是为了替父报仇吗？还是别有所图呢？”